王叔和編次《傷寒論》質疑

關鍵詞：《傷寒論》王叔和 質疑

《傷寒論》原名《傷寒卒病論》，是古代醫(yī)學家張仲景在東漢末所撰寫的醫(yī)學典籍(下稱“原著”)。自明清以來，普遍認為：原著在成書不久即毀于戰(zhàn)火，后經(jīng)晉代太醫(yī)令王叔和將殘余的傷寒部分重新編次，成為流傳至今的《傷寒論》一書。有人并變認為王叔和對原著進行了大幅度的修改和補充。這樣，又引起了關于今本《傷寒論》中許多內容真?zhèn)蔚臓幷摗?/p>

對王叔和重新編次《傷寒論》的說法，曾有作者提出異議［1］，但近年出版的多數(shù)醫(yī)史書、教科書仍持舊論。本文擬根據(jù)史料就此再次提出質疑。

重編說的由來

王叔和重編《傷寒論》的說法始于唐代。據(jù)《古今圖書集成醫(yī)部全錄》引唐代甘伯宗《名醫(yī)傳》：“仲景作《傷寒論》，錯簡，迨叔和撰次成序，得全書。”［2］

至宋代，高保衡等作《校正金匱玉函經(jīng)疏》，說：“《金匱玉函經(jīng)》，與《傷寒論》同體而別名?！毧记昂?，乃王叔和撰次之書?！倬爸畷?，及今八百余年，不墜于地者，皆其力也?！?/p>

明代徐櫧作《金匱要略方論序》，說：“《金匱方論》三卷、《傷寒論》十卷，似西晉王叔和選集撰次后，俗傳書名也。”

明代方有執(zhí)作《傷寒論條辨》，開始懷疑《傷寒論》的一些內容為王叔和所改移，并說：“是書也，仲景之作于建安，漢年號也；出自叔和之撰述，晉太醫(yī)令也。相去雖不甚遠，蓋已兩朝相隔矣。是仲景之全書，非仲景之全書，誠不可曉也。

清代喻嘉言《傷寒尚論篇》說：“后漢張仲景，著《卒病傷寒論》十六卷?！習x代不過兩朝兩隔，其《卒病論》六卷，已不可復睹。即《傷寒論》十卷，相亦劫火之余，僅得之讀者之口授，故其篇目，先后差錯?！t(yī)令王叔和，附以己意，編集成書。”

清代柯琴《傷寒論注》說：“《傷寒論》一書，經(jīng)叔和編次，已非仲景之書。仲景之文遺失者多，叔和之文附會者亦多矣?！?/p>

清代陳修園《傷寒論淺注》說：“要知平脈辨脈、傷寒例、諸可與不可等篇為王叔和所增。辨痙、濕、王叔和從《金匱》采入?！?/p>

從上可見，唐代甘伯宗之時，猶認為仲景原著只是“錯簡”，王叔和只是對錯簡的仲景原著予以“編次成序”，原著內容仍是完整的，沒有實質性的改動。明清兩代，“重編”的說法被逐漸擴大，從而有“劫火之余”、“得之口授”、“拆為二書”、“附以己意”、“改移篡亂”、“增入諸篇”等種種說法。這些說法來自明清兩代醫(yī)家的推測，缺少唐宋及以前史料的支持。

早期史料的記載

隋代以前，有關仲景著作演變的重要資料有：王叔和《脈經(jīng)》序及正文、皇甫謐《甲乙經(jīng)序》、《醫(yī)說》引晉《張湛養(yǎng)生方》、《太平御覽》和《醫(yī)說》引《張仲景方論序》、《隋書經(jīng)籍志》等。

《脈經(jīng)》自序有“和鵲至妙，猶或加思；仲景明審，亦候形證”之語，今本《脈經(jīng)》有大量篇幅收錄仲景選論，表明叔和確實對仲景非常崇拜，對仲景著作非常重視。但這里并沒有仲景原著錯簡、散佚、毀于戰(zhàn)火、重新編次等有關記載。

晉代皇甫謐《甲乙經(jīng)》自序說：“仲景論廣伊尹《湯液》為數(shù)十卷，用之多驗。近代太醫(yī)令王叔和，撰次仲景選論甚精，指事施用?！边@是王叔和整理仲景著作的最早記載，但這里也沒有仲景原著錯簡、散佚、毀于戰(zhàn)火之類說法，也沒有指明叔和撰次之書為《傷寒論》，更沒有“拆為二書”、“附以已意”、“增入諸篇”這類的提示。“選論”二字，一種傳本作“遺論”，這可能是后人推測仲景原著“散佚”以及叔和撰次仲景“已散佚之論”的一個原因。但“遺論”二字僅出自一種傳本，不一定是皇甫謐原話。且叔和撰次之時，仲景已故，其論自是“遺論”；僅憑“遺論”二字，并不能斷定仲景原著散佚。相反，從自序的上下文看，皇甫謐之時應有兩類著作并行于世，且體現(xiàn)著各自的實用價值；前者是仲景論廣伊尹《湯液》而成的著作數(shù)十卷，“用之多驗”；后者是叔和撰次的仲景選論，“指事施用”。

《醫(yī)說》引晉代《張湛養(yǎng)生方》記載：“王叔和，高平人也。博好經(jīng)方，尤精診處，洞識攝養(yǎng)之道，深曉療病之源。采摭群論，撰成《脈經(jīng)》十卷，篇次《張仲景方論》為三十六卷，大行于世。”［3］這是現(xiàn)存有關叔和生平的最早資料之一，明確記載叔和所撰之書為《脈經(jīng)》和《張仲景方論》。從書名和卷數(shù)看，《張仲景方論》應具有“仲景選論”的性質，而不可能是《傷寒率》原著。此外今本《脈經(jīng)》也有大量篇幅收錄“仲景選論”。這樣就進一步證實了《甲乙經(jīng)序》中王叔和“撰次仲景選論”提法的可靠性。

宋代《太平御覽》和《醫(yī)說》［3］中都有引自《張仲景方論序》的資料。據(jù)以下推測，該序很可能出自叔和之手：1、序中提供了仲景本人、仲景老師及仲景弟子的較詳細資料，多為早期他家資料所無，揭示是與仲景年代相近的人所寫；2、基本上出自同一時代的《傷寒卒病論》、《脈經(jīng)》、《甲乙經(jīng)》都有作者自序，而無同時代其他人的序?！稄堉倬胺秸撔颉放c《張湛養(yǎng)生方》的記載相互印證，表明王叔和確曾編寫過《張仲景方論》。

《隋書·經(jīng)籍志》載有《張仲景方》十五卷和張仲景《辨?zhèn)肥?，提示這是曾同時流行的兩種書。前者可能源自《張仲景方論》，后者可能是今本《傷寒論》的前身。

綜上看來，早期資料并沒有仲景原著“錯簡”的記載，更沒有“劫火之余，得之口授”的有關依據(jù)。

早期資料提示王叔和曾撰次“仲景選論”，即《張仲景方論》以及《脈經(jīng)》。但未提示曾對《傷寒論》原著進行過重新編次。

小結

一、《傷寒論》原著“劫火之余，僅得之讀者口授”，王叔和“拆為二書”、“附以已意”、“改移篡亂”、“增入諸篇”等說法，出自明清兩代醫(yī)家的推測，缺少唐宋以前史料的支持。

二、仲景原著“錯簡”，王叔和“撰次成序，得全書”的說法，始見于唐代，缺少隋代以前史料的支持。

三、從早期看，王叔和確曾整理過仲景著作，但撰次的是“仲景選論”即《張仲景方論》以及《脈經(jīng)》。沒有證據(jù)表明王叔和對《傷寒論》原著進行過重新編次。

四、因此，現(xiàn)存《傷寒論》一書是否經(jīng)過王叔和的編次整理，仍是個有待研究的問題。權威性的教科書和醫(yī)史書上對此不宜過分肯定。學術論壇應給這一問題的討論留下余地。

參考文獻

［1］鄧曼.中醫(yī)雜志1995；1(3)：5.

［2］陳夢雷.古今圖書集成醫(yī)部全錄。第12冊.北京：人民衛(wèi)生出版社1962；106.

［3］張杲.醫(yī)說.卷1.影印本.上海：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84；12～17.

福建醫(yī)學院附屬協(xié)和醫(yī)院(福州，350001)陳道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