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公案 第七十二回 馳家信敗露機關 扮相士夤緣妙計

　　緘書星夜赴家山，搜寶關心莫等閑。
　　漫說深藏最高著，真機敗露信愚頑。

那張居正退朝回府，坐在書房暗想道：“海瑞今日這本倒也好笑，請旨著陳三枚、周元表到荊州我家搜寶。他做了三朝的官，頗稱能干，為何今日動起這本，想是運倒了。我想欽差在路行得慢，我這里修一封家書，差一個善走之人，回家通信，叫將國寶收藏；及欽差到時，早已無影無蹤。那時我奏他誣謗大臣，怕不治一個大罪？”想定主意，即忙修好書信，叫過家丁張惡，吩咐道：“我有緊急家書一封，賞你白銀三十兩，你要連夜趕至家中，呈與太太。若有遲延，取罪不小?！睆垚簯溃骸靶∪藭缘?。”接了書信、銀兩，連夜往荊州而來。

且講海爺請出杜爺道：“元老，你這家中，可有能干的家丁，叫一個來?！倍艩數溃骸袄蠋熞斡茫俊焙數溃骸拔乙钏B夜趕到荊州，送一封書信與孫理刑的。”杜爺道：“既如此，有一家人名叫陳貴，作事能干，又能日行七百里，可叫他去。”海爺道：“如此極妙，速速叫來?！倍艩斀羞^陳貴。海爺修好書信，向杜爺借出白銀二十兩，付與陳貴，吩咐道：“張府亦必有人趕信回家，你若能先到理刑衙門，回來重重賞你?！?br>
陳貴領命，書信、銀兩結束停當，別了家主，即刻起行。張居正父子一日在書房閑坐，只見門公進稟道：“啟上太師：家中太太差人下書，在外伺候?！碧珟煹溃骸敖兴M來！”

差人進入書房，跪下道：“太師爺在上，小人叩頭?！碧珟煹溃骸捌饋恚诩液妹?？”差人道：“太太在家納福。有一封書信送上太師爺?！碧珟煼愿老氯ィo他酒飯。將書拆開一看，怒氣沖天：“哎嚇！可惱！可惱！”狀元一見，連忙問道：“母親書中寫的什么來？”太師道：“嚇！我兒，可恨荊州廳孫成，他依著妻舅徐千歲的勢，把你三弟拿下牢獄。你母親著急，要我這里救援?！睜钤值芏寺犃耍B叫三聲“爹爹”：“要放出主意來。據孩兒愚見，不如反了荊州府，把孫成狗頭殺了，方出這口惡氣?！碧珟煹溃骸斑@使不得！”狀元道：“這既使不得，傳一道假旨，拿孫成斬首，亦可報得此仇?！碧珟煹溃骸耙嗍共坏茫　倍说溃骸斑@又使不得，那又使不得，難道由三弟憑他凌辱么？”太師道：“且看機會?！?br>
再講荊州四府孫成一日坐堂理事，忽見外面一人，騎在馬上飛奔檐前，滾下馬來，倒在地下。孫爺忙問何人。那人歇了半晌，方說道：“我是京中來的?！睂O爺道：“來此何干？”那人道：“要回避衙役，方敢說出?！睂O爺會意，叫衙役盡行退出，方問道：“你如何睡在地下？想是路上身體倦乏么？”那人道：“是?！睂O爺道：“如今衙役已退，四處無人，你到此何事，快快說來！”那人道：“小人陳貴，奉海大人之命，送書與老爺的。”孫爺道：“既如此，可將書信拿來?！蹦侨吮阆蚱ご腥〕鰰懦噬?。孫爺拆開一看，知了來意，便叫陳貴道：“你在這衙內安息幾日，打發(fā)你回去?！标愘F道：“是?！?br>
孫爺叫門子傳幾個皂快進來，皂快入內，叩頭畢，孫爺道：“你們班內伙計，有力大會拳棒的，挑選幾個來?！毖靡鄣溃?br>　
“小人奉公守法，并無有會拳棒的?！睂O爺道：“嚇，本廳不是訪拿你們，是有要事差遣他們，不必動疑?！北娙俗h了一會，挑出二十名會拳棍的進去。孫爺又在家丁內選幾個，一同叫進私衙，賜他酒食。吩咐道：“不日內京中張?zhí)珟煴赜胁钊嘶丶?，你們分一半在相府前后查探，一半在相府左右查探，遇有生面說京腔的，不論多寡，盡把密密拿來，不許放出一個，又不許傳揚。事成重重賞你?！北娙藨溃骸皶缘??！睂O爺道：“且慢！還有一說，你們趁未開城時，就去打聽，晚上要等閉城門后回家。切要！切要！不可有誤！”

那衙役并家人領了言語，在相府左右前后查了二日，并無生面京腔之人。剛剛守到三日，遠遠見了一個大漢，騎一匹快馬，如飛奔到相府門前。眾人一齊觀看，見那人威風凜凜，汗流滿面，眾人道：“一定是了?！币粋€道：“且問他一聲，然后動手未遲?！北娙说溃骸安诲e，不錯?！本陀袃蓚€皂快走上前問道：“馬上的大叔，可是京中來的么？”那人道：“正是！”皂快又問道：“可是相爺差來送書的？”那人道：“正是?！痹砜斓溃骸澳昧耍　北娙俗呱锨鞍涯侨送舷埋R來，拉拉扯扯到刑廳衙門。那人大喝道：“你這狗頭！拿我做什么？”眾人道：“連我也不知，你自己問我本廳便了?！闭f話之間，已至堂下。

孫爺正在堂上審事，皂快稟道：“啟老爺：京都來的差人拿到！”孫爺大喜，道：“帶進來！”皂快把那人推下階下，那人大模大樣，在堂下踱來踱去，立而不跪。孫爺喝道：“怎么見了本廳不跪？”那人道：“我正要問你官兒，我又不犯法，拿我何事？”孫爺喝道：“你這狗頭！硬頭硬腦，見本廳這等放肆。你既不跪，左右，取大板過來！”衙役答應一聲，取過大板。那人見不是勢頭，只得跪在地下。

孫爺喝道：“你這狗頭好大膽！你偷了某鄉(xiāng)宦家若干金銀首飾，本廳差人到處緝捕。你一向躲在何處？速速招來，免受刑法?！蹦侨寺犃舜篌@道：“老爺在上，小人不是賊，并未偷人財物。小人是京都人，叫做張惡，一向在相府伺候太師的。大爺若不信，現有太師書信一封，叫小人趕快送與太太開拆的?！?br>
孫爺道：“既如此，取書上來！”張惡忙把書呈上。孫爺拆開來書看。張惡道：“這是太師爺家信，開不得的。”孫爺道：“怎么開不得？”看完了書信，便叫左右將鏈子把張惡鎖了。張惡急得只管磕頭：“求老爺放我回去?！睂O爺只做不聽見，立起身來，叫掩門退入后堂，重賞那些皂快、家丁。心中暗想：“海剛峰正直、老練、能干，但不知欽差何日方到？”便叫心腹家丁出去暗打聽不提。

那周元表、陳三枚二位差官在路商議道：“我二人承海大人保舉，往荊州搜寶，但要搜著才好，不要被張家做了手腳，有負海大人之托。”二人一路行來，時刻打聽。一日，陳爺問家人道：“此處離荊州還有多少路？”家人道：“只有百多里了?！标悹數溃骸凹热绱?，叫船家住船?！北阆蛑軤數溃骸爸苣晷郑覀內ニ褜?，還是怎樣搜法？”周元表道：“但憑年兄高見?！标惾兜溃骸跋喔课萆醵啵恢嬖谀抢?。倘然搜他不著，便不妙了。小弟幼年學麻衣相法，頗知相命風水。今假作相命先生，往荊州打聽消息如何？”周元表道：“此計甚妙！”

陳三枚命取布一幅，上寫“麻衣相法”，換了衣裳，扮作江湖游客，叫只小船。又對元表道：“你且停泊這里，船頭收起虎牌、旗槍，吩咐手下人不可吐露風聲?！痹響溃骸笆?！”

陳爺叫船搖到岸邊上岸，吩附隨身家人道：“我先往打探國寶。你見我進了相府，你便下船，明日再來打聽我的消息。

如今隨我而行。若要吃東西，各自去買。三日后，我若沒有響動，你即往大船報與周爺，會同荊州四府孫爺，竟往張家搜寶。

若是不見我，即著張嗣修身上要人?！倍藨溃骸皶缘茫　?br>
三人行行止止，入了荊州府內。東觀西望，只見那邊一個大酒樓，許多人在那里出出入入。陳爺也進去，店中只見坐客滿堂。孫爺也揀一小桌坐下，輕輕吩咐家人：“你到外邊自己買吃?！倍巳チ?。那酒樓走堂的便走來問道：“先生吃什么酒？”陳爺道：“只要好菜二味，美酒一壺是了?！弊咛昧⒖棠玫剑悹斪哉遄宰?。

少停，吃酒的人都去了，只剩隔桌兩個老人。那老者見相面先生一人自飲，冷冷清清，便說道：“先生獨酌么？何不我們合作一桌，同飲如何？”陳爺正要探聽張家之事，便應道：“如此極妙?！奔磳⒆约壕齐纫圃谧郎?，與老者同飲。飲不多時，老者問道：“先生貴處？”陳爺答道：“江西。”老者道：“幾時到的？”陳爺道：“昨日才到?！崩险叩溃骸盁┫壬c我們看看如何？”陳爺道：“使得，請左手一觀?！崩险呒词娉鲎笫帧ｊ悹斚嗔艘粫?，道：“尊相幼年運氣不通，令堂面上有刑克，獨成立家，早年勞苦不消說了。到了五十三歲，才得享福，后來衣祿無虧?！闭f得老者十分快活，稱贊道：“果然相得好。”

陳爺又把那一個老者左手一看，道：“這位老丈自幼蒙父兄福庇，衣祿豐足，刻下又行年運，主有大吉?！闭f得老者二人十分喜歡，道：“先生果然神相！我們要酬些相金，尤恐見慢，今日酌酒資，算我們的賬吧?！标悹數溃骸岸嘀x了?！闭灾g，只見一人踱將進來，老者慌忙起身，那人不回禮，直入里而去。陳爺問道：“老者，這是何人，如此大樣？”

老者道：“輕聲！這是張府總管。他在本處作惡多端。近來四府刑廳與他作對，他假作窮居，在此開店?！标悹數溃骸八葢峙滦虖d，就該遷移別處，不該在此開店?！眱蓚€老者道：“先生有所不知。他田地甚廣，又放債刻剝，那肯搬移別處！”陳爺道：“他有幾個兒子？”老者道：“他現有一房妻子，舊年又娶一個妾，并無子女。”陳爺道：“有多少年紀？”老者道：“六十一歲。先生！嚇，我細細告訴你：你去相他，相得準，包管有些油水?！标悹數溃骸暗恢某錾砣绾?？”老者道：“他七歲賣到張府，后來長大敢為，十分能干。相爺喜歡他，叫他做了總管，在家料理業(yè)產。又與他弄個副總答刂付在身，他怕朝中忠臣作對，不敢上京謀缺，只在家中管理。”陳爺道：“多謝老丈指教！”老者道：“先生再請幾杯。”陳爺道：“好了?！崩险呓凶咛玫倪^來，算了酒錢，便對柜上掌柜的說：“這位先生相法極精，真是柳莊再世！相我二人，句句不差分毫?！?br>
二人在外言訖，早已被總管張能聽見，便叫先生請進奉茶，陳爺進內坐下，把張能仔細一看，假作吃驚之狀，道：“這位太爺，好相貌！”張能滿心歡喜，道：“乞先生細看，直言無怪。”陳爺道：“嚇，尊相是一位貴相，只有一言得罪，休要見怪?！睆埬艿溃骸柏M敢？請教?！标悹數溃骸凹毧促F相，幼年尊堂早逝，無依無靠，得貴人抬舉，離祖成家。若論早年生子難招，目下雖有小星，總之不能收成。舊年該見喜發(fā)財，來歲自有貴子。這才是大人的后代?！睆埬艿溃骸拔夷昙o多了，恐不能生育?！标悹數溃骸懊兴?，該有貴子，何怕年紀多？但目下該有小小驚恐，而大事無妨，日后封君穩(wěn)穩(wěn)?！闭f得張能心花都開起來，即說道：“先生好神相！實不相瞞，我是相府一個總管，副總之職分。只為四府刑廳與相府相對。我故此假作買賣營生。我府中四公子。也曾吩咐我，請相士相面，并看風水。

難得先生如此神相，先生你在此坐坐，我去去就來?！睆埬苊ν鶑埜?，到書房見了四爺道：“啟上四爺：有一個半仙相士，在小人店內。”四爺吩咐：“請來！”張能忙往店中，對陳爺道：“我家四爺要請先生相面，若相得準，不但發(fā)財，還有發(fā)跡。但有一句話叮囑你，不可漏泄。我家四爺一心要做皇帝，先生你要奉承他幾句?！标悹數溃骸邦I教?！?br>
說話之間，已到相府。引進書房，張能先進去通報。四爺吩咐：“請進?！辈恢笫氯绾?，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