英烈傳 第二回 開浚河毀拆民房　童謠石人一只眼

　　膻穢申原已百秋，蒸黎隨處若虔劉。
　　山青水綠非前代，草白沙黃都廢兵。
　　天上云沈誰見日，人間愁重那抬頭。
　　幾時否極還重泰，醉在西江十二樓。

卻說屢年之間，順帝宴安失德，各處災(zāi)異多端，人心怨恨盜賊蜂生。都被丞相撒敦、太尉哈麻并這些番僧等眾遮瞞不奏。順帝那里曉得，終日祇在宮中戲耍不題。

卻說穎州地方，有個白鹿莊：

樹木森陰，河流清淺。春初花圣，萬紅千紫斗芳菲；秋暮楓寒，哀鴈悲蛩爭嘹亮。到夏來，修竹吾廬，妝點出一個不染塵埃的仙境；到冬來，古梅繞屋，安排起幾處遠(yuǎn)離人世的蓬萊。對面忽起山岡，盡道像黃陵古渡，因聲聲叫岡做黃陵；幽村聚集珍奇，每常有白鹿成群，便個個喚莊為“白鹿”。不知那里來個官兒，搖搖擺擺，走到林間，說道真?zhèn)€是天上人間塵中仙府。便叫跟隨的人，吩咐說：“你可查此處是誰人家的，叫他送了我老爺，做個吃酒行樂的所在?！备S的得令便到莊內(nèi)說道：“你是何人家，做甚勾當(dāng)？曉得我們賈老爺在此，茶也不送一盞出來？”卻見一人身長丈二，眼若銅鈴，出來應(yīng)接道：“不要說是‘假老爺’，就是‘真老爺’也休想一點水喝，快走！快走！”手持長鎗，竟趕出來。那些跟隨的兵丁、這官兒，沒命的奔出林中。那人也就回去了。那官兒自言自語說道：“我賈魯聲名那處不曉得，可耐這廝如此，略施小計，須結(jié)果了這個地方?！辈粍t一日，竟到京師。次日，朝見帝畢。帝問：“賢卿一路勞苦。且說你一向出朝，孤家甚覺寂寞。”又問：“一路風(fēng)景民情何如？”賈魯便奏曰：“一路黃河淤塞，漕運不通，因此聽得民謠道‘石人一只眼，不挑黃河天下反’。依臣愚見：須挑開沿河一帶，藉應(yīng)民謠，且通漕運。”順帝應(yīng)道：“我前日在宮中，要開些小池沼，那些言官上本說道，民謠洶洶，說‘石人一只眼，挑動黃河天下反，不宜興工勞役’，照你今日說到，是不挑的不好了?！辟Z魯一向口舌利便，又奏曰：“陛下若依了言官，不挑黃河，由他淤塞了，這些糧米將從哪路而來？南北不通。糧米不濟，不反何待？”順帝曰：“極有理，極有理，祇是當(dāng)從何處開浚起？”賈魯曰：“臣一路來正從徐、穎、蘄、黃進發(fā)，處處該開；至如穎州白鹿莊、黃陵岡，俱被民居占塞，上下四十里，更為閼淤，作急該開?！表樀奂纯虃髦稼s發(fā)河南、河北丁夫七十萬人，開浚黃河原路，刻定一月之內(nèi)完工，阻撓者斬。起駕回宮。不題。

卻說穎州白鹿莊，前日提鎗來趕的向說是漢高祖三十六代孫，姓劉名福通。一身膂力異常，且又曉得妖術(shù)。家中有面鏡子，人來聚會焚香，便照他是為官為吏庶民軍士的模樣出來，倘與他心上不順，便照芔諸般禽獸形像出來。又結(jié)識一個朋友，叫作韓出童，假稱世要大亂，彌勒佛下生設(shè)下了一個白蓮會，凡在部下系紅巾為號，鼓動這些愚如神如鬼敬他，有些小事便去照鏡子問下落。一日，兩人正在莊前哄騙眾人曰：“如此佛力，那怕不做皇帝么？”祇聽得鑼聲連連響亮，呼的呼，喝的喝，兩人遠(yuǎn)遠(yuǎn)看去，認(rèn)得是本州島的知州，坐在馬上，帶領(lǐng)弓兵三百余人，竟投莊而來，坐下說道：“今奉圣旨開浚黃河，拆去民居，先從白鹿莊與對面黃陵岡開浚?！眱?nèi)有里老稟道民間謠曰‘挑動黃河天下反’等語。知州說道：“這是圣旨，誰敢有違！且旨上說明阻撓者斬。今日就借你的頭斬訖號令示眾。”說罷喝令劊子手，將里老梟首。知州吩咐將首級用木桶盛著，沿河四十里號令前去。這些弓兵便把劉福通住屋霎時間拆去。婦女雞犬，趕得雪花飛散一般。福通低著頭祇是捶胸叫苦，思量到：“青天白日，竟起這個霹靂，安排得我竟是無家可歸，無地可依，奈何，奈何！”大叫說：“事已如此，反了罷，反了罷！爾等肯隨我共成大事的，同享富貴；如不肯隨我的，聽你們?nèi)找归_河，受官司苦楚去?！钡菚r，聚集有五六百人，便向前把知州一刀執(zhí)頭在手，叫道：“胡元混亂中國。今日開河，拆去民居，你們既肯從我，便當(dāng)進城開獄放了無罪犯人，收了庫中財寶，包你們有個好處?！庇滞种邪涯晴R子，在水中一照，曰：“如心中尚有狐疑的，可從河中掘下，自見分曉。”祇見左邊一伙，也約有五六百人，竟向河中用力齊掘。不曾掘得一尺，祇見掘出一個石頭人來，身長一丈，須眉口鼻都是完全的，當(dāng)中鑒著一只眼。福通大呼：“眾位可曉得么？一向謠言‘石人一只眼，挑動黃河天下反’。今剛剛在此處掘得石人，這皇帝可不應(yīng)在此處，你們心上何如？”這些人便合口說道：“敢不從命。”福通便帶了眾人，竟投州里來。城中掌軍官朵兒只班，因殺了知州，便刻時飭備。一聲鑼響，即沖出一標(biāo)人來，兩下廝殺。福通雖是力大，手下的兵終是未曾習(xí)熟，被官軍趕殺十來里。韓山童馬略落后卻被官軍趕上一刀。福通便率杜遵道、郁文盛、羅文素等勒馬回殺，救得后邊的人，竟到亳州立寨。因立山童的兒子韓林為王，國號大宋建元龍鳳。以山童妻楊氏為皇太后，杜遵道、郁文盛為左右丞相。福通與羅文素為平章，同知樞密院事。招集無籍十萬余人，攻破羅山、確陽、真陽、葉縣等處，直侵汴梁，不題。

且說官軍依舊進城堅閉城門。朵兒只班便星夜申奏京師，備陳事情；一邊又具揭帖到中書省丞相處。脫脫見揭，便吩咐赍本官：“明早隨我進奏。”次早，脫脫奏曰：“近來僭號稱王者甚多。昨日接得各府州縣報曰‘賊兵反了共一十四處’。”順帝大驚，問：“哪十四處？”脫脫曰：“有穎州劉福通、臺州方國珍、閩中陳友定、孟津毛貴、蘄州徐壽輝、徐州芝麻李、童州雀德、池州趙普勝、道州周伯顏、汝南李武、泰州張士誠、四川明玉珍、山東田豐、沔州倪文俊?！表樀勐勛啻篌@，曰：“如之奈何？”脫脫奏曰：“請大兵先討平徐壽輝、劉福通、張士誠、芝麻李四寇，庶無后患?！钡郾阍唬骸爸辈焯緝河懶靿圯x，李思齊討劉福通，蠻子海牙討張士誠，張良弼討芝麻李。先除大寇，后剿小賊?！彪分技认拢撁撨殿^下殿。那四將各點兵五萬，擇日辭朝。竟離了燕京，各自尋路攻取。畢竟勝負(fù)何如，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