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“妄下雌黃”談古書的“入潢”與“滅誤”

關(guān)鍵詞：古籍 入潢 滅誤 染紙 改誤

摘要：從“妄下雌黃”著眼，對古書的“入潢”與“滅誤”進(jìn)行研究。古書“入潢”即古代的一種染紙技術(shù)，主要指用黃柏染紙，原因有二：①古人崇黃；②黃柏可避蠹?xì)⑾x。北魏時(shí)期，我國的染紙技術(shù)已臻成熟，賈思勰的《齊民要術(shù)》對染紙技術(shù)有詳盡的記載。古書“滅誤”即古書的改誤，包括雌黃涂蓋，貼黃，鉛粉涂改等方法，而最常用的是用雌黃涂蓋誤字，因雌黃與黃紙色相宜且不易脫，故用之改誤，“妄下雌黃”由此得義。

古人云“讀天下書未遍，不得妄下雌黃”，這句話眾所周知，但“妄下雌黃”由何得義?這要從古書的“入潢”與“滅誤”談起。

古書“入潢”

古書“入潢”，即古代的一種染紙技術(shù)。東漢·劉熙《釋名》曰：“潢，染紙也?！闭f明東漢時(shí)已經(jīng)有了染紙技術(shù)。但用什么染及染成什么色呢?東漢·魏伯陽《周易參同契》曰：“若蘗(柏)染為黃兮，似藍(lán)成綠組?！庇炙抉R相如《子虛賦》曰：“桂椒木蘭，檗(柏)離朱楊?！睆堃驹疲骸伴?柏)，皮可染者?！彼^“入潢”，即用黃柏將紙染成黃色，如宋·陸游《抄書》詩云：“搗(柏)潢剡藤”，即指黃柏染紙(剡藤指代紙)。為什么用黃柏將紙染黃呢?有二方面原因：①古人崇黃：按五行五方五色來看，五行中土色黃，居中，故以黃為中央正色，如《詩·邶風(fēng)·綠衣》：“綠兮衣兮，綠衣黃里?！泵珎鳎骸包S，正色。”范望注引漢·揚(yáng)雄《太玄·太玄文》時(shí)曰：“黃，中也?！雹邳S柏可避蠹?xì)⑾x：北宋·宋祁的《宋景文公筆記》“釋俗”條云：“古人寫書，盡用黃紙，故謂之‘黃卷’。……或曰：‘古人何須用黃紙?’，曰‘柏染之，可用辟’?！北蔽骸べZ思勰《齊民要術(shù)·雜說》第三十“染潢及治書法”中，對染潢技術(shù)進(jìn)行了詳細(xì)敘述，曰：“凡打紙欲生，生則堅(jiān)厚，特宜入潢。凡潢紙滅白便是，不宜太深，深則年久色暗也。入浸柏熟，即棄滓，直用純汁，費(fèi)而無益，熟后漉滓，搗而煮之，布囊壓訖，復(fù)搗煮之。凡三搗三煮，添和純汁者，其省四倍，又彌明凈。寫書，經(jīng)夏然后入潢，縫不綻解。其新寫者，須以熨斗縫縫熨而潢之，不爾，入則零落矣?！睆倪@段記載看，到北魏時(shí)期，我國的染紙技術(shù)已臻成熟。

自染紙技術(shù)出現(xiàn)以后，歷代黃紙的應(yīng)用漸趨增多。晉太康二年晉武帝令荀勖等人整理竹簡“汲冢書”時(shí)，荀勖用黃紙抄寫竹簡上的文字，《穆天子傳·序》曰：“謹(jǐn)以二尺黃紙寫上?！敝翓|晉，桓玄下令全部用黃紙代簡，曰：“古者無紙，故用簡，非主于敬也。今諸用簡者，皆以黃紙代之。”但古人亦非全用黃紙進(jìn)行書寫，而多是以黃紙、白紙區(qū)別貴賤等級。如晉代的戶籍用黃籍、白籍區(qū)別官吏與百姓。隋代則如篩選考核官吏之紙用黃紙，《隋書·百官志》曰：“若敕可，則付選，更色別，量貴賤，內(nèi)外分之，隨才補(bǔ)用，以黃紙錄名。”到了唐代，黃紙應(yīng)用更受重視，《唐六典》記載“崇文館裝潢匠五人，秘書省有裝潢匠十人”。唐代詔敕用黃紙，蘇易簡《文房四譜·卷四》曰：“貞觀中，始用黃紙寫敕制。高帝上元二年詔曰：‘詔敕施行，既為永式，此用白紙，多有蟲蠹，宜令今后尚書省頒下諸州并宜用黃紙?！鄙献嗵熳又碜嘁嘤命S紙，如《文房四譜》曰：“徐邈與王珉書：東宮臣既黃紙奉表于天朝，則宜白紙上疏于儲(chǔ)宮?；蛘f白紙稱表，吾謂無此體?！卑褓N亦用黃紙，故“皇榜”亦名“黃榜”，如《文房四譜》記有“唐朝進(jìn)士榜頭粘堅(jiān)黃紙四張”。唐代不但詔書、官府文書、榜貼用黃紙，而且佛道類紙亦用黃紙，如北宋·趙希鵠《洞人清錄集》曰：“硬黃紙?zhí)迫擞靡詴?jīng)，染以黃柏，取其避蠹?！苯穸鼗统鐾恋奶迫藢懡?jīng)皆硬黃紙。宋代染紙技術(shù)有了進(jìn)一步發(fā)展，除了用黃柏染紙以外，亦用椒紙?！稌智逶挕に斡媒芳垺吩唬骸八螘r(shí)印書紙，有一種椒紙，可以辟蠹。……椒紙者，謂以椒染紙，取其可以殺蟲，永無蠹蝕之患也?！泵鞔S柏染紙技術(shù)較以前更先進(jìn)，同時(shí)，又用橡子角水及胭脂水染紙，并且出現(xiàn)了一種萬年紅紙。明·宋應(yīng)星《天工開物》對其工序進(jìn)行了詳細(xì)記載。

古書“滅誤”

古書“滅誤”，即古書改誤。古人多用墨書寫，這種用墨書寫的文字，如寫錯(cuò)了以后，如何涂改呢?主要采用涂蓋的方法。具體有以下幾種常見的方法：

1.雌黃涂蓋：古人寫書多用黃紙，故涂蓋之色亦應(yīng)與之相當(dāng)。因雌黃與黃紙色相宜，故可用之涂蓋誤字?！端尉拔墓P記》曰：“顏之推曰：‘讀天下書未遍，不得妄下雌黃’，雌黃與紙相色類，故用以之滅誤。今人用白紙，而好事者多用雌黃滅誤，殊不相類。”《齊民要術(shù)·雜說》“雌黃治書法”，詳細(xì)記載了雌黃滅誤法：“先于青硬石上水磨雌黃令熟，曝干，更于磁碗中研令極熟，曝干，又于磁碗中研令極熟，乃融好膠清和于鐵杵臼中熟搗，丸如墨丸，陰干，以水研而治書，永不剝落。若于碗中和用之者，膠清雖多，久亦剝落。凡雌黃治書，待潢訖治者佳，先治入潢則軟?！边@種方法簡捷有效，誤字一漫即滅，且所涂雌黃不易脫落。如《夢溪筆談·卷一》曰：“館閣新書凈本有誤書處，以雄黃涂之。嘗校改字之法，刮洗則傷紙，紙貼之又易脫，粉涂則字不沒，涂數(shù)遍方能漫滅，唯雌黃一漫則滅，仍久而不脫。古人謂之‘鉛黃’，蓋用之有素矣。”

2.貼黃：用黃紙將誤字貼蓋。紙乃黃色，貼紙亦黃色，其色相宜，謂之“貼黃”。如《石林燕語·卷三》曰：“唐制，降敕有所更改，以紙貼之，謂之貼黃。蓋敕書用黃紙，則貼者亦黃紙也。”但以后“貼黃”亦有其他意思，與最初意不同，茲不贅述。

3.鉛粉涂改：指用一種特殊的毛筆蘸鉛粉以涂改錯(cuò)字。最初并非用于紙書，但后世紙書多用之。如晉·葛洪《西京雜記·卷三》曰：“揚(yáng)子云好事，常懷鉛提槧，從諸計(jì)吏訪殊方絕域四方之語，以為裨補(bǔ)《軒》所載，亦洪意也?！庇涊d了漢代揚(yáng)雄作《方言》之經(jīng)過。所謂“懷鉛”即用“鉛粉”改誤。又如《文選·任〈為范始興作求立太宰碑表〉》：“人蓄油素，家懷鉛筆。”李周翰注曰：“油素，絹也；鉛，粉筆也，所以理書也。”南朝·梁元帝《玄覽賦》曰：“先鉛于魚魯，乃紛定于陶陰?！苯灾赣勉U粉改誤。故古人以鉛粉、雌黃改誤稱為“鉛黃”，后常指代?？睍?。

在了解了古書“入潢”與“滅誤”之后，“妄下雌黃”最初之意則易理解。此句最早見于北齊·顏之推《顏氏家訓(xùn)·勉學(xué)》，曰：“校定書籍，亦何容易?自揚(yáng)雄、劉向方稱此職耳。觀天下書未遍，不得妄下雌黃?！贝嗽捴?，是指在校定書籍時(shí)，如果不是在廣征博引、獲取有力證據(jù)的情況下，不得隨意妄改古書，而“妄下雌黃”最初之意是指用雌黃改書，與古書的“入潢”與“滅誤”有直接關(guān)系。另有成語“信口雌黃”、“口中雌黃”，其最初之意亦猶此。如《晉書·王衍傳》：“(王衍)妙善玄言，唯談老莊為事，……義理有所不安，隨即改更，世號‘口中雌黃’。”

參考文獻(xiàn)

［1］孟乃呂，孟慶軒編輯.萬古丹經(jīng)王〈周易參同契〉三十四家注釋集萃［M］.北京：華夏出版社，1993：351.

［2］司馬相如.子虛賦.見：文選［M］.北京：中華書局影印胡克家本，1979：120.

［3］陸游.陸游集·劍南詩稿·抄書［M］.北京：中華書局，1976：350.

［4］阮元?？?十三經(jīng)注疏·毛詩正義·邶風(fēng)·綠衣［M］.北京：中華書局，1980：297.

［5］賈思勰.齊民要術(shù)·雜說［M］.北京：團(tuán)結(jié)出版社，1996：110.

［6］長孫無忌等.二十五史·隋書［M］.上海：上海古籍出版社，上海書店，1986：3347.

［7］蘇易簡.文房四譜.見：叢書集成初編［M］.北京：中華書局，1985：51.

［8］蘇易簡.文房四譜.見：叢書集成初編［M］.北京：中華書局，1985：52.

［9］葉德輝.書林清話［M］.北京：中華書局，1957：163.

［10］賈思勰.齊民要術(shù)·雜說［M］.北京：團(tuán)結(jié)出版社，1996：110.

［11］葉夢得.石林燕語.見：筆記小說大觀(8)［M］.揚(yáng)州：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，1983：63.

［12］葛洪.西京雜記.見：筆記小說大觀(1)［M］.揚(yáng)州：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，1983：5.

［13］任.為范始興作求立太宰碑表.見：文選［M］.北京：中華書局影印胡克家本，1979：542.

［14］顏氏家訓(xùn)集解.見新編諸子集成(第1輯)［M］.北京：中華書局，1993：235.

［15］房玄齡，褚遂良等.二十五史·晉書［M］.上海：上海古籍出版社，上海書店，1986：1387.

山東中醫(yī)藥大學(xué)文獻(xiàn)研究所(濟(jì)南，250014)楊金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