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醫(yī)泉下定開顏——讀《金陵本《本草綱目》新校正》

_{《本草綱目》初刻于1593年的金陵版，是迄今中外一切版本的祖本，是國之重寶，舉世罕匹。對《本草綱目》最近最大規(guī)模的?？惫こ?，是由醫(yī)史文獻學家錢超塵先生領(lǐng)銜，溫長路、趙懷舟、溫武兵等四位學者，以5年多的時日、參閱古今文獻61種?？绷?70余萬字，注釋10821條，共同完成的《金陵本《本草綱目》新校正》。}

孟慶云　中國中醫(yī)科學院研究員

在群星璀璨的中國醫(yī)學史上，明代李時珍以《本草綱目》之“博”和漢代張仲景之“圣”、唐代孫思邈之“壽”并稱三大名醫(yī)。李時珍從35歲起，經(jīng)三次改動，以30年之心力，于1578年，完成了這部被英國達爾文稱為“中國古代百科全書”的世界名著。從18世紀到20世紀期間，《本草綱目》被全譯或節(jié)譯成英、法、德、俄、拉丁、日、韓等多種語言文字，再版100余次，在世界廣泛流傳，是中國寶貴的文化遺產(chǎn)，也成為西方許多領(lǐng)域?qū)W者的研究對象。是書也以其文獻價值，于2010年3月，入選《世界記憶亞太地區(qū)名錄》。

《本草綱目》初刻于1593年的金陵版，是迄今中外一切版本的祖本。此次入選，正是憑仗“金陵版”的文獻學價值和對它的保護傳承得以實現(xiàn)的。金陵版是國之重寶，舉世罕匹。

《本草綱目》問世以來，在現(xiàn)存的70余種版本中有“一袓三系”之稱，繼“金陵版”之后，有夏良心、張思鼎刻于江西南昌的“江西本”，錢蔚起刻于杭州的“錢本”和張紹棠刻于南昌的“張本”等三大版本系統(tǒng)。由于歷史條件和當時科學水平的限制，翻刻?？辈痪?，常有訛誤和不確切之處。此三個系列本易見，惟獨祖本難得。國內(nèi)中國中醫(yī)科學院，上海圖書館各藏一部，國外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本、內(nèi)閣文庫、狩野文庫、伊藤篤太郎四部藏本外，另有三部殘本，美國國會圖書館亦有收藏。舊載德國柏林國立圖書館藏有一部，后毀于戰(zhàn)火。

上海圖書館得以保存金陵版善本，體現(xiàn)了我國老一代科學家對文化遺產(chǎn)的重視和關(guān)懷。中國科學社于1915年10月25日在美國成立，是我國最早成立的自然科學團體，社員有蔡元培、竺可楨、茅以升、嚴濟慈等人。該社十分重視我國圖書館事業(yè)的發(fā)展，于1929年1月在上海置地建立了中國科學社“明復圖書館”，于1931年元旦正式開放。蔡元培在開幕典禮致辭中說：“此館紀念胡明復先生，因為他是本社重要發(fā)起人，為本社犧牲極大，直至逝世日，尚勤于社務。故本社第一偉大建筑物即以紀念明復先生”。1954年，中國科學社決定將“明復圖書館”捐獻給國家；1956年2月，館名改稱“上海市科學技術(shù)圖書館”；1958年4月，并入上海圖書館。善本金陵版《本草綱目》即是當年“明復圖書館”的珍藏，此書被簡稱為“上圖本”；中國中醫(yī)科學院圖書館藏本，是耿鑒庭先生上世紀70年代聯(lián)系藏書家，征讓后補足序文而成全帙者。此書被簡稱為“中圖本”?！吧蠄D本”曾于1998年由上?？萍汲霭嫔缬坝〕?6開本，特經(jīng)線裝成10冊出版，為讀者提供了閱讀之便。

當年，李時珍在撰著《本草綱目》時，主要依據(jù)宋代唐慎微所著的《證類本草》（全稱為《經(jīng)史證類大觀本草》）為藍本，但他援用的是明代梓刻的版本，未曾見到宋代和元代的刻本；也沒見到《證類本草》刊行34年后第2次修改校訂的《政和本草》（全稱為《政和新修經(jīng)史證類備用本草》）等，以致《本草綱目》原書中就有一些錯誤，加之他在引用它書時經(jīng)常習慣性地化裁原文，這也難免出現(xiàn)有失原意之處。如此看來金陵版《本草綱目》除斷名標點之外，也需要予以?？毖a正。

從20世紀70年代起，國內(nèi)學者們對《本草綱目》一書，展開了從形式到內(nèi)容具時代氣息的整理。從1977年到1999年，文獻學家劉衡如、劉山永父子，先后兩次整理。第一次以張本為底本，第二次以“金陵版”為底本，參閱群書進行校注，以書證詳細、標點準確、嚴謹精煉著稱，其書稱為“新校注本”，分別由人民衛(wèi)生出版社和華復出版社刊行。又有本草學家尚志鈞先生同任何先生，以“金陵版”為底本，積數(shù)十年之資料，空山獨處，對金陵初本?？逼缌x，注釋疑難，以學蘊有素，品藻得當，索解獨到見優(yōu)，書在2001年，由安徽科技出版社出版，學術(shù)界稱此書為“初校注”本。

對《本草綱目》最近最大規(guī)模的?？惫こ蹋怯舍t(yī)史文獻學家錢超塵先生領(lǐng)銜，溫長路、趙懷舟、溫武兵等四位學者共同完成的《金陵本《本草綱目》新校正》。學者們通過對金陵版《本草綱目》影印本的校注、勘誤、補正、標點、索引等古文獻整理工作，以5年多的時日、參閱古今文獻61種校勘了270余萬字，注釋10821條。書由上?？茖W技術(shù)出版社于2008年出版，學術(shù)界稱此書為《本草綱目》“新校正”本。

?？敝拢洳蛔匝钥茖W，但處處體現(xiàn)科學精神。這種精神就是考信求真，嚴謹務實，明辨博觀，糾誤證訛，力避無征，存疑補闕?！绊借魅窘z，功在初化”，新校正工程之先，錢超塵教授就選定了以最早傳入日本的“內(nèi)閣文庫本”和“上圖本”的兩個金陵本為底本。工作程序是先對兩個底本互相校讀，然后再以“江西本”、“錢本”、“張本”三個系列的優(yōu)本為校本，逐字校讀，以證傳本之訛，惟務細密準確。校勘以識為先。參與者是醫(yī)家、藥家、文獻學家合作，專才而博學之士。錢超塵先生是文字學家陸宗達的高足，以音韻與訓詁之學稱著，靠此學養(yǎng)，解決了許多文字上訛、奪、衍、倒的錯誤。當年胡適先生曾說：“校勘學的任務是要改正這些傳寫的錯誤，恢復一個文件的本來面目，或使他和原本相差最微。?？睂W的工作有三個主要成分，一是發(fā)現(xiàn)錯誤，二是改正，三是證明所改不誤?！币源藰藴势妨俊靶滦Ｕ?，不僅合格稱優(yōu)，而且還以李時珍當年所未見的內(nèi)容，補正了其書的許多含混之處，使注文在原本之真的基礎(chǔ)上，有原義之真。

當年，李時珍著《本草綱目》后，未曾得見書的梓行就駕鶴西去。他死后三年，是書才在金陵刊刻面世。其子李建遠曾將此書獻給朝廷。但是，朝廷批了“書留覽，禮部知道”七個字，就把宏篇巨構(gòu)擱置一邊。這些事，對于這位披榛采蘭、開物成務的大醫(yī)，可謂遺憾。如今，不僅巨帙遠傳海內(nèi)外，成為世界的文化遺產(chǎn)，又有多位遜志時敏的醫(yī)藥家文獻家們，為之校注校正，心冥契焉！大醫(yī)在九泉下得知，定會喜悅開顏。緣心者不朽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