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賢傳 第七回 郭總督私訪劣紳　假算命偵探實據(jù)

　　私訪土豪恨最深，口稱圣上不停音。
　　而今惟有溪水在，曾照當(dāng)年愛國心。

話表郭公問曰：“以后怎么樣了？”楊貴說：“那時節(jié)我在他家教讀，有些賞我情面，方講下情來。我且囑咐郭先生，你若到了宋雷宅中，莫說與總督大人是一家，若提是一家，你的性命可就難保了?！惫唬骸盁o妨！我到他家自然隨機應(yīng)變?！?br>
堪堪天色已晚，用完晚飯安坐，吃煙喝茶。楊貴曰：“奉煩郭先生算一算我家小郎刻下的存亡，有日出監(jiān)否？”郭公曰：“這不用算卦看八字，我學(xué)過麻衣相法，從先見你印堂發(fā)滯，今已滯退，目下必有吉事相臨，老來還有冠帶榮身。令郎不久必出監(jiān)獄，枯木逢春，旱苗得雨，后來子孫榮貴?！睏钯F口呼：“郭先生，你且住口罷，我是教你給宋雷算命奉承他，你為何反來奉承我了。我不用你奉承，留著奉承話去奉承宋雷去罷?！?br>
郭公曰：“非是奉承，你到那時自然明白。”楊貴曰：“此話我不信！只求我那兒子不死，出了監(jiān)足已夠了，何用這些好處，我自盼郭制臺到桂林，我好去申冤?！?br>
正然講話，忽見家人楊忠來稟曰：“門外有人叫門，好似少爺?shù)穆曇?，小人不敢專主開門?！睏钯F聞言，遂同家人來至大門內(nèi)向外問：“是何人夜晚扣門？”外面曰：“是孩兒楊士魁回家來了?！睏钯F聽聲音，果是士魁兒回家，忙令：“楊忠快開門，你少爺必是越獄逃來，后面必有差役來縛他，若有人扣門，不可開門?！睏钍靠诤簦骸案赣H，休要害怕，孩兒非是越獄逃來，乃是知縣張惠將我釋放回家?！焙瑴I曰：“祖上陰騭非小，父親德行廣大，不該絕嗣，不然今夜孩兒的性命就難以保全。

這黃子明使費五百兩銀，買通禁卒，把我欲治死，方綁入匣牀上，張知縣進監(jiān)，將我放下，領(lǐng)著我進了官宅的書房，給我賠情。又令人拿來衣帽給我穿戴，令我還家。臨來之時，囑咐我異日見了總督大人，給他美言一二，不可參劾他。三天內(nèi)令咱赴王家娶親，一概不用咱費事勞心，給咱銀一千兩，白米一百石，他親身必來登門謝罪。”楊貴曰：“放你還家，許你娶親，這就足矣！何必又送咱銀米，又何必登門謝罪呢！”

列位有所不知，楊公子還家是郭公在楊家門外向劉升附耳低言分派的。劉升奔到溪山縣，手執(zhí)總督令他收藏的令箭，見了張知縣，吩咐他這樣行事。楊家父子哪得知曉。

楊貴說：“我兒士魁，只顧咱父子在此講話，大廳內(nèi)還有客哩?！毖粤T，父子二人令家人關(guān)閉大門，父子走進大廳，楊貴向土魁說：“這位先生是總督大人的本族，在這廣西等侯郭總督謀事，現(xiàn)在以賣卜餬口，善通相法?！睏钍靠勓?，近前向郭先生施禮。郭公以禮相還，敘禮已畢，就位落座。郭公見楊士魁生得一表非俗，天庭飽滿，地格方圓，美似潘安，貌比宋玉，有《西江月》為證：面如桃花初放，眉清好似筆描。善才童子下九霄，恰像潘安來到。觀外可以知內(nèi)，定然腹藏才學(xué)。出口成章文才好，治國安邦不弱。

郭公看楊士魁人品非凡，年約十七八歲，正在妙齡，日后必得將他提拔才是，心中默念。抬頭見天色已明，欲告別進城。

楊貴口尊：“郭先生，一夜無眠，你且在這牀上歇息歇息，用了早飯再進城也不晚。我且同小兒一到后院，令我拙荊也放心。”

言罷，父子二人回后宅去了。

郭公就在藤牀上和衣而臥，睡至卯時將盡，郭公方醒。家人楊忠端著飯在前，楊貴父子隨后，進了大廳。郭公與楊貴對坐，楊士魁下坐，三人用著飯，士魁將還家根由訴了一遍。郭公笑曰：“楊先生，我給你相的面錯否？”楊貴曰：“先生相法實在準(zhǔn)，相我目下有喜事臨門，小兒出監(jiān)還家，這就是一件大大喜事。后來的事暫且說不著?！比擞蔑堃旬?，郭公告辭進城。楊家父子送郭公出了大門，一拱而別。郭公手提包袱，出了楊家莊，往溪山縣城而來，不多時進了溪山縣東關(guān)，作買做賣的人不少，遂把卦板取出敲打，往前而走。見路北一座廣亮大門，門外排列旗桿，路南那拴馬樁有一里長的一趟，每一樁皆拴三兩匹馬，門里門外出入人等不斷，郭公暗想：“這一定是宋雷之家，”遂把卦板連連敲打，高聲念誦道：

　　看過淵海子平，習(xí)就麻衣相法。
　　云游四海走天涯，算人生死不差。
　　貧窮分文不取，富貴銀錢我拿。
　　幾時遇著帝王家，與他算上一卦。郭公口內(nèi)念誦講命理，走至大門外站立。門口站著一人說：“這是一個細(xì)作來探訪！”喊了這一聲，從門內(nèi)出來數(shù)人，手提繩索，向郭公脖項上就套。郭公便問：“列位，這是為何？”

一人說：“你是個細(xì)作?！惫珕枺骸霸跻姷梦沂莻€細(xì)作？”那人說：“聽你口音不是俺廣西人氏，且在俺門口走來走去，又站在門前望里觀望，你不是細(xì)作，你是作什么的？”郭公說：“列位是疑錯了。我原是相面算命的，曾受遇明人傳授我地理風(fēng)鑒，我看此處該出一家皇帝，又見出入眾人定有袍帶之分，故此站住細(xì)看。”眾人聞言，把繩索給摘下來，和顏悅色說：“如此說來，冒犯先生了！多有得罪！”郭公回答：“無妨礙，我看列位日后大小不同都該作官。我且問這是何等人家的衙署？

好興旺！好威風(fēng)！”那人說：“我們主人是吏部郎中，姓宋名雷，字雷鳴。你在此候一候，俺去稟主人，是必請你算命?！?br>
停有一刻，只聽里面云牌響亮，待不半時，又聞鐘鼓齊鳴，音樂齊奏。郭公暗想：“定是宋雷升殿。我若進去，必得給他叩頭，稱他圣上，好察訪他的實據(jù)?！闭凰枷?，見出來一人，高聲曰：“請那算命之人進府?！惫勓赃M了大門，見有五座大門，與午朝門相似。遂跟那人進了東邊一座大門，一行走著，一行觀看，見那左右兩廂房與朝房相同。暗思：“這楊貴之言果然是實?！彪S著那人來至那九間九尺大廳。東頭那人把郭公攔住，說：“你且站在此處，待我先到東書房請教，在那里與你相見？”郭公問：“適才擊鼓撞鐘，音樂齊奏，不是升殿嗎？”

那人說：“若是升殿，你就不能來到這里，大凡主人從后宮出來，皆奏音樂。主人現(xiàn)在東書房?！惫勓裕闹邪盗R：“逆賊這樣行動，比當(dāng)今天子更加一等?！闭粦押蓿灰娔侨嘶貋碚f：“老爺有請！”郭公隨定那人走入東角門，有座北廳房，也是五彩妝畫，朱紅格扇。遂在檐下停步，向里一望，見一人深眉大眼，腮下滿部胡須，望外觀瞧。郭公自思，這一定是宋雷了。慌忙緊行幾步，走至宋雷面前，急忙跪倒，心想：“我是為國為民，只得忍耐?！彼炜诤簦骸叭f歲！算命的術(shù)士給萬歲叩頭?！彼卫渍f：“你這算命的先生，為何見了我就稱萬歲呢？”

郭公曰：“術(shù)士自幼學(xué)會麻衣相法，子平全書，并受異人所傳，上觀星象，下查地理陰陽之理，精通術(shù)士，夜觀星象，見紫微星照臨溪山城中，不辭勞碌，前來相訪，見吾主龍目、獅鼻、虎口，已知是天子之像不假?！彼卫茁勓?，心滿意足，喜不自勝，說：“先生平身，你既相我有天子之分，隨我到廳中占算，我何年登極？有多少年天分？”

郭公站起，跟隨宋雷到了大廳，宋雷正面坐下，吩咐看座。

只見廳外有二十余名帶刀之人，進來一名搬過一把椅子，放在桌旁，郭公方要坐，自己回思：“不可，我既待吊鬼，須吊圓全，省他生疑?！毙南肓T，走至桌前，口呼：“主公，謝賜座之恩?！狈接鹿颍卫卓诤簦骸跋壬舛Y，我果有天分，登基之后，那時再行禮不遲?！惫f：“主公之言甚明，主公雖有天子之分，恐機事不密，若走漏消息，關(guān)系非輕?！彼卫渍f：“先生，你且算一算我該幾時登殿？有多少年天分？我若坐了殿，封你為軍師！”郭公遂又謝恩畢，便把包袱解開，拿出紙筆墨硯，展開百中經(jīng)，口呼：“主公，請說八字?！彼卫渍f：“戊午年、乙卯月、庚申日、丁丑時，這就是我的生死八字。你代我批罷。”這宋雷說出一個死字，也是惡貫滿盈該死之日，將近就說出不吉利之言。

郭公手執(zhí)筆將宋雷的八字寫明，把官印財?shù)摷?xì)細(xì)查看明顯，官祿真是富而兼貴的八字，就是命會原辰。暗想：“他的晦氣到了?！卑盗R：“宋雷老賊，不久你的盡頭日到了?！贝搜圆⑽闯隹谝蛔?，恐觸他之怒，不好訪他的虛實，只可奉承他。遂口呼：“吾主，按八字批，新主公正是應(yīng)運帝王之命，論大運今年理當(dāng)?shù)菢O正位，圣壽至八十六才龍歸蒼海，竟有三十五年天分?！彼卫茁勓?，心中大悅。

郭公正然給宋雷講命，忽見有一家丁慌慌張張跑進廳來，向宋雷跪稟道：“知縣張惠將楊士魁釋放了，還要差衙役去拿黃子明。”宋雷聞言大怒，說：“好大膽張知縣，這是我的銀錢買的你，必須順我之心。”遂吩咐二十名帶刀家將：“把知縣張惠拿來見我。”眾家將答應(yīng)一聲，往外就走。忽聞郭公口呼：“吾主且息雷霆之怒，術(shù)士有本上奏。”不知所言何話，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