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學古籍
  • 淚珠緣 第七十四回 親上親云兒出嫁 美中美婉姐說詩

    作者: 《淚珠緣》天虛我生
      卻說秦府里的小姐出嫁,那妝奩的富麗,排場的闊綽,自不必說??吹娜四囊粋€不嘖嘖稱羨?不過美云心里卻不很高興,你道為什么?因為小時節(jié),曾經(jīng)親眼見過葉魁,有點傻氣,雖聽說是沈左襄躬自督飭,兩年以來,已成了一個飽學,但只怕江山易改,本性難移,有些相信不過。又因妝奩一層,外觀雖然華麗到了萬分,卻不過是些衣飾器具,并無一爿字號、一扣莊摺、一畝奩田、一間產(chǎn)屋。眼見得葉府是抄過家的人家,沈左襄也是個兩袖清風,毫無居積的,將來要單靠葉魁手里起家立業(yè),只怕有點兒為難。不料,秦文只在這些空場面給他鋪排,內(nèi)骨子里一無實際。因此由不得不怨自己命薄。暗中啜泣,已非一日。人家只道他是依依骨肉,誰知他正是一腔幽憤,欲訴無處。  到了十二那天,眼見得明日就要出門,從此就是外人的了。美云心里那種難過,真教我有筆難描。整整哭了一夜,直到天明,早聽得外面鼓吹喧天,炮聲震地,滿耳間只有歡笑聲和道喜聲。自己的房,原在小臨波榭,這會子才和綺云對調(diào)了,住在這所石林仙館,和東正院只隔著一處走廊曲曲的所在,因此越覺熱鬧。此時辰光雖早,恰已梳洗完畢。外面人聲喧雜,知道往自己屋里來的,因在鏡屏上照見自已的眼圈腫得和胡桃一般,見人不雅,便索性閉了眼睛,冥心靜坐,任憑陪房丫頭去周旋應(yīng)對,自己總不開口。一會子喧傳進來說彩輿已經(jīng)到了。美云聽得這話,心中一陣炸熱,身子兒好像墜入云霧之中。春聲館的女樂進來,吹起傍妝臺的曲子,婉香、漱芳兩個替他上了冠。麗云、綺云、茜云、賽兒四個陪他吃了和合飯,便去辭過祖先,又辭過柳夫人和秦文夫婦以及珍瓊寶婉夫婦和自家姊妹。此時不由個個心酸淚落,因為是個喜事,又不得不勉強裝作笑容。

      外面早就開鑼升炮,來迎親的葉魁,已在正廳上轎,打著道子先走。落后,秦府里的彩仗也就起身。滿院子人山人海,鼓吹震天。袁夫人出來,左右兩個丫頭,一個拿面圓鏡子,一個拿根紅紙火燃兒,向轎內(nèi)照了一照,轉(zhuǎn)身進去。那一班鼓手越發(fā)用勁吹起,兩支彎號,響得和虎吼一般。早見四個陪房丫頭,攙著美云,罩了紅巾,款步從南正院出來,前面一對雀翎宮扇,兩對宮燈,后面簇擁著許多女眷,送到院門口站住,美云福了兩福,便自上轎,八個人挾扶著出去。那彩輿上點的燈彩和火樹一般。四個陪房便是湘蓮、碧桃、瑞蘭、秋蘋也一齊上轎。秦瓊和寶珠去做送親。一霎時,風殘云卷的散了出去。秦府里就像喜事完畢了一般,滿院子都鴉雀無聲了。其實原有許多男女賓朋在那里上宴,不過,秦府自家人心里好像空洞洞的,少了一件什么似的。

      這且按下一頭,再說葉府里彩輿將到,滿堂點起燈燭。四位大賓先到,坐茶散后,華夢庵高興,便扯了盛蘧仙去做贊禮,站得高高的。一時葉魁迎親回來了,夢庵知道彩輿既到,早先打掃喉嚨,預(yù)備高唱。等到彩輿扛到中廳,夢庵便放開嗓子,喝起禮來。果然是一鳴驚人,任你鼓樂喧笑,也蓋不過他的音響。唱得字字清楚。先是主婚的沈左襄出來,向轎門兒拱了一揖,隨后葉魁出來,站在下首拱迎。然后三請新人降輿。這種禮數(shù)是沈左襄臨時改正的,所以與流俗不同。當下主人拜過喜神,兩新人隨叩過了頭,送神易位,交拜成禮,送入洞房。華夢庵就拍手狂笑,下來討喜酒吃。其時花園內(nèi)早已擺了席面,外面男賓便先入席,里面少不得有一番忙亂,這且不必細表。膳后,兩新人參過家廟,又參謁過合家眷屬,三黨姻親,直至傍晚,方才雙雙回向秦府而去,少不得又有一番禮數(shù)?! e的不說,單說袁夫人見葉魁的舉方言動,果與從前不同,心中自然高興。

      此時,美云回到家內(nèi)。雖則嫁過去了不過一天半日,竟像隔別了三生再世,重見親人的一般,心里頗覺舒暢。兩日以來,不曾吃過什么,這會子回到石林仙宿,進些飲食。

      葉魁在西花廳上散席下來,便到南院請過柳夫人的安,又到東正院去見過袁夫人。袁夫人少不得一番叮嚀。不一時,玉漏已沉,銀燈將J,秦府里外,重又點起滿堂紅燭。一對宮燈,便到石林仙館來請美云。美云正在卸了嚴妝,閑散一會的時候,聽說又要動身去了,不免兕心的引起了一絲煩惱。想到此刻轉(zhuǎn)去之后,不免又添上十分害怕,萬種羞慚,卻是由不得自己,早被一班人簇擁著去往東正院,叩過了晚安,又向各位告辭。到正廳上,已見男賓引了葉魁出來,于是作對兒又在廳上叩辭一番,同時上轎,徑向葉府而去?! 深^一并按下,如今做書的要來白幾句了。看官你想,美云在家里時節(jié),除了一個寶珠之外,連自己的哥子也嫌他鄙俗。如今嫁了這個葉魁,比起寶珠,自然天差地遠。心里納悶,自不必說。虧得有眉仙、軟玉、蕊珠、瘦春、浣花一班人,和他朝夕廝伴。葉太夫人又把婉香接了過去,少不得笙歌宴筵,鬧熱幾天。因此美云也頗不寂寞。倒把一個寶珠剩在家里,悶得忍耐不住。若沒有春妍、裊煙、書芬、筆花一班人,早就一兀頭憔悴死了。

      寶珠常說,這會子不單是嫁了他姊姊一個人,分明把他的四位夫人一齊和白鴿子似的裹了淘去。打從五朝過后,沒一天不叫人去接,總接不到一個回來。自己又賭了氣不去,直到過了正月底,才把個婉香、眉仙接了轉(zhuǎn)來。寶珠早和漿了的紙蝴蝶兒一般,粘在他兩人身上,寸步不離。因問起美云和葉魁可講得來,婉香搖搖頭兒,半晌道:“論理,魁弟弟也不比從前的討厭樣了。他近來做的詩也頗看得過,他的詩卻是一片性靈,可見他如今也不是一個蠢物了。不過,大姊姊的眼界高,一下子覺得心里不甚滿足?!睂氈榈溃骸澳憧匆娝鼇碜鲈娒??”婉香笑道:“是呢,這會子他做的《新婚辭》我還記得。我背給你聽,倒仿佛是你的口氣呢?!币虻溃骸八谝皇渍f:

      ‘幾日前頭暗忖量,如何觍觍做新郎?

      高堂阿母還相笑,何況聰明姊妹行?!?br>
      寶珠笑道:“這分明是我做的一般,不過他太太早已去世,這‘阿母’兩字用得不妥?!蓖裣阈Φ溃骸拔鞒匕⒛副闶峭跄福娓改阜Q作王父、王母,何嘗不切當呢?”又說第二首道:

      “‘安排百輛去親迎,詩要催妝取次成。

      不是人前偏臉軟,奈人都是驀生生?!?br>
      寶珠道:“他那催妝詩也做的很好。我還道是蘧仙代他做的。照這樣看來,是他自己做的,倒難為他?!蓖裣銘?yīng)道:“是怎么樣兩首?”寶珠道:“我沒有你這樣好記性兒,回去我去找來給你看。他那《新婚辭》,總派還有,你索性背將完來。”婉香道:“第三、四首是:

      ‘花輿簇簇降中庭,寶扇雙開孔雀屏。

      揭去紅巾人似玉,華燈照影太娉婷。

      霞裾新著嫁衣裳,緩款明珠結(jié)珮璫。

      步上紅珮翻自訝,是何福份做鴛鴦?’”

      寶珠擊節(jié)道:“這真好呢,他把心坎兒上說不出的歡喜都形容出來了?!蓖裣愕溃骸八€有呢,他說:

      ‘合歡杯酒略沾唇,已泛胭脂到十分?! “萘T盈盈堂上去,萬條銀燭擁天人。

      乍逢無處用溫存,辜負葡萄酒滿樽。

      燈底不須偷眼望,嫁郎如我夠銷魂?!?br>
      寶珠聽到這句,不禁“嗤”的笑了起來,道:“詩果然好絕了,只不過魁弟弟不配講這種話?!蓖裣阈Φ溃骸澳阏f他不配,誰配來?”寶珠指著自己的鼻子道:“除了我,還有誰?”婉香把個指尖兒向他頰上一抹,道:“不愛臉呢,一般兒的愛夸自己,分什么彼此來?”寶珠笑道:“還有沒有了?”婉香道:“有是還有,不過我卻記不清了。只記得有兩句道‘不敢憐卿比肩坐,有人屏背悄羞郎’,又道‘惱煞外家癡阿妹,牽人一處問稱呼?!睂氈樾Φ溃骸八@幾首詩都好,我去找那催妝詩來給你瞧。”說著,便自到石時那里找出。  原來,當日喜事的時候,也是石時管的帳房。這些具文禮帖都收在他那里,因便一找就著。袖了進來,見眉仙正和婉香坐著說笑,因給兩人看,是一幅泥金箋,上寫著四首詩道:  紅燈墜墜上華堂,卻扇爭看傳粉郎。

      拈取珊瑚雙玉管,萬人叢里寫催妝。

      盈庭簫鼓沸春聲,綠袖紅裙繞作城。

      都說天孫今夜嫁,如何還不駕云2?

      賓朋謔笑太胡嘲,華燭如椽徹夜燒。

      何事彩鸞不相顧,被人看煞小文簫。

      漫著華裾懶畫眉,催妝未竟反催詩。

      原來一管生花筆,還在張郎手內(nèi)持?! ∶枷尚Φ溃骸霸姽缓?,但總不脫一種矜夸的口氣?!睂氈榈溃骸胺踩嗽谛臐M意足的時候,不論做出詩來,講出話來,總不免自高聲價,兢鳴得意的。這個我是過來人,所以看了他的詩,我怪覺心癢癢的,想到去年時候。”說著,早把兩手去搭在兩人肩上道:“姊姊兩個可也想到那時候的情景嗎?”說著嗤嗤地笑個不了,倒把婉香,眉仙兩個羞的答不出來。正是:

      無限嬌羞新嫁婦,有情眷屬舊神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