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學古籍
  • 文忠集 附錄二·先公事跡〈歐陽發(fā)等述〉

    作者: 《文忠集》周必大
      先公為人天性剛勁,而氣度恢廓宏大,中心坦然,未嘗有所屑屑于事。事不輕發(fā),而義有可為,則雖禍患在前,直往不顧。以此或至困逐,及復振起,終莫能掩。而公亦正身特立,不少屈奪。四五十年之間,氣象偉然蓋天下,而以文章道德為一世學者宗師。故歷事三圣,嘗被眷倚,遂托以天下安危之計。而公亦以身許國,進退出處,士人以為輕重。至于接人待物,樂易明白,無有機慮與所疑忌。與人言,抗聲極談,徑直明辨,人人以為開口可見心腑。至于貴顯,終始如一,不見大官貴人事位貌之體,一切出于誠心直道,無所矜飾,見者莫不愛服。而天資勁正高遠,無纖毫世俗之氣,常人亦自不能與之合也。平生學之所得,以至文章事業(yè),皆明識所及,性所自得,不勞而至,無所勉強。而眾人學之者,終莫能及。其于經(jīng)術(shù),務(wù)明其大本而本于性情,其所發(fā)明簡易明白。其論《詩》曰:“察其美刺,知其善惡,以為勸戒,所謂圣人之志者,本也。因其失傳而妄自為之說者,經(jīng)師之末也。今夫?qū)W者得其本而通其末,斯盡善矣。得其本而不通其末,闕其所疑,可也?!庇衷疲骸敖穹?qū)W者知前事之善惡,知詩人之美刺,知圣人之勸戒,是謂知學之本而得其要,其學足矣,又何求焉?”公于經(jīng)術(shù),去取如此,以至先儒注疏有所不通,務(wù)在勇斷不惑。平生所辨明十數(shù)事,皆前世人不以為非,未有說者。如五帝不必皆出于黃帝,春秋趙盾弒君非趙穿,許世子非不嘗藥,武王之十有一年非受命之年數(shù),及力破漢儒災(zāi)異五行之說。《正統(tǒng)論》破以秦為偽閏,或以功德,或以國地不相臣屬,則必推一姓以為主之說。以為正者正天下之不正,統(tǒng)者統(tǒng)一天下之不一。至于各據(jù)地而稱帝,正朔不相加,則為絕統(tǒng),惟合天下于一者為正統(tǒng)。統(tǒng)或絕、或續(xù),而正統(tǒng)之說遂定焉。然亦不茍務(wù)立異于諸儒,嘗曰:“先儒于經(jīng)不能無失,而所得已多矣。正其失可也,力詆之不可也。盡其說而理有不通,然后得以論正。予非好為異論也?!逼溆凇对姟贰ⅰ兑住?,多所發(fā)明。為《詩本義》,所改正百余篇,其余則曰:“毛、鄭之說是矣,復何云乎?!逼涔耐ㄕ撊绱?。

      先公四歲而孤,家貧無資,太夫人以荻畫地,教以書字,多誦古人篇章,使學為詩。及其稍長,而家無書讀,就閭里士人家借而讀之,或因而抄錄,抄錄未畢,而已能誦其書。以至晝夜忘寢食,惟讀書是務(wù)。自幼所作詩賦文字,下筆已如成人。兵部府君閱之,謂韓國太夫人曰:“嫂無以家貧子幼為念,此奇兒也,不惟起家以大吾門,他日必名重當世?!奔芭e進士時,學者方為四六,號時文,公已獨步其間。天圣七年,補國子監(jiān)生。是秋取解,明年南省試,皆為第一人,由是名重當世。及景祐中,在西京,與尹公洙偕為古文。已而有詔,戒天下學者盡為古文。獨公古文既行,遂擅天下。四十年間,天下以為模范,一言之出,學者競相傳道,不日之間,流布遠近,外至夷狄,莫不仰服。后進之士,爭為門生,求受教誨。當世皆以為自兩漢后,五六百年,有韓退之;退之之后,又數(shù)百年,而公繼出。自李翱、柳宗元之徒,皆不足比。然公之文,備盡眾體,變化開闔,因物命意,各極其工,或過退之。如《醉翁亭記》、《真州東園記》,創(chuàng)意立法,前世未有其體。作《尹公洙志文》,以為尹公文簡而有法,取其意而為之,即得其體。《石先生介墓志》,不多假事跡,但述其平生志意所存,與其大節(jié)氣概,讀之如見其人。作《集古錄敘》,今王丞相以謂讀之可辟瘧鬼。

      先公既奉敕撰《唐書·紀·志·表》,又自撰《五代史》七十四卷,其作《本紀》,用《春秋》之法,雖司馬遷、班固皆不及也。其于《唐書·禮樂志》,發(fā)明禮樂之本,言前世治出于一,而后世禮樂為空名?!段逍兄尽凡粫聭?yīng),悉破漢儒災(zāi)異附會之說。皆出前人之所未至。其于《五代史》,尤所留心,褒貶善惡,為法精密,發(fā)論必以“嗚呼”,曰“此亂世之書也”。其論曰:“昔孔子作《春秋》,因亂世而立治法;余述《本紀》,以治法而正亂君?!贝似渲疽?。書成,減舊史之半,而事跡添數(shù)倍,文省而事備,其所辨正前史之失甚多。嘉祐中,今致政侍郎范公等列言于朝,請取以備正史,公辭以未成。熙寧中,有旨取以進御?!窗础渡褡趯嶄洝?,熙寧五年八月丁亥,詔潁州令歐陽某家,上某所撰《五代史》。

      先公筆札,精勁雄偉,自為一家,當世士大夫有得數(shù)十字,皆藏以為寶,而未嘗為人書石。

      先公平生以獎進賢材為己任,一時賢士大夫雖潛晦不為人知者,知之無不稱譽薦舉,極力而后已。既為當世宗師,凡后進之士,公嘗所稱者,遂為名人。時人皆以得公一言為重,而公推揚誘進不倦,至于有一長者,識與不識皆隨其所長而稱之。至今當世顯貴知名者,公所稱薦為多。今湖州孫正言覺為合肥主簿,未與公相識。郡守怒之,欲捃拾以罪。時胡侍講在太學以屬公,公為作手書與其寮佐,令保全之,遂獲免。福州處士陳烈,素不與公相識。公聞其名,知其行義,屢薦于朝,乞賜召用,朝廷即召烈為國子監(jiān)直講。

      先公嘗言:平生為學所得,惟平心無怨惡為難。故于事未嘗挾私喜怒以為意,雖仇讎之人,嘗出死力擠陷公者,他日遇之,中心蕩然,無纖芥不足之意。嘗曰:“孔子言以直報怨。夫直者,是之為是,非之為非。是非付之至公,則是亦不報也?!毕裙踬H滁州,蓋錢明逸輩為之。自外還朝,遇明逸于京師,屢同飲宴,不以為嫌。其后公在中書,明逸罷秦州歸,復用為翰林學士。近日小人蔣之奇妄興大謗,及公移青州,其兄之儀知臨淄縣,為二司所不喜,力欲壞之,亦以托公。公察其實無他,力保全之。

      先公平生文章擅天下,未嘗以矜人,而樂成人之美,不掩其所長。詩筆不下梅圣俞,而嘗推之,自謂不及,然識者或謂過之。初奉敕撰《唐書》,專成《紀》、《志》、《表》,而《列傳》則宋公祁所撰。朝廷恐其體不一,詔公看詳,令刪為一體。公雖受命,退而曰:“宋公于我為前輩,且人所見不同,豈可悉如己意?”于是一無所易。書成奏御,舊制惟列官最高者一人,公官高,當書。公曰:“宋公于傳,功深而日久,豈可掩其名,奪其功?”于是《紀》、《志》、《表》書公名,而《列傳》書宋公。宋丞相庠聞之嘆曰:“自古文人好相凌掩,此事前所未有也!”先公篤于交友,恤人之孤。梅圣俞家素貧。既卒,公醵于諸公,得錢數(shù)百千,置義田以恤其家,且乞錄其子增。尹龍圖洙已卒,公乞錄其子構(gòu)。孫先生復有《尊王發(fā)微》十五卷,有旨進內(nèi),未畢而卒。公乞令其家錄進,而推恩其子大年。尹構(gòu)、孫大年、梅增,皆蒙錄用以官。

      天圣初,胥公在漢陽,先公時年二十余,以所為文謁之。胥公一見奇之曰:“子當有名于天下?!币蝠^于門下,與公偕入京師,及公登第,乃以女妻之。

      王文康公知西京,先公為留守推官。一日,當都廳勘事,有一兵士自役所逃歸。文康曰:“勘兵士何謂未斷?”公曰:“合送本處行遣?!蔽目翟唬骸八拼?,某作官處斷過甚多,推官新作官,不須疑?!惫唬骸叭粝喙睌?,雖斬亦可,有司則不敢奉行?!币灰梗目狄拐?,問:“軍人未斷否?”公曰:“未?!蔽目翟唬骸皫字琳`事?!泵魅眨焖退鶎偬帯?br>
      先公在河南,以文學負當世之名。前后留守,皆名公好賢,莫不傾身禮接。王文康自西京召歸,謂公曰:“今來有例,合舉館職,當奉舉?!彼煊猛跷目倒],自西京留守推官召試。

      范文正公以言事忤大臣,貶知饒州。先公一日遇司諫高若訥于余襄公家,若訥非短范公,以為宜貶。公歸,遂為書與之辯,且責若訥不能論列。若訥繳進其書,遂坐貶為夷陵令。既而余襄公、尹公洙亦連坐被貶。蔡公為《四賢詩》述其事,天下傳之?! ∠裙茸豆h貶,數(shù)年,復得滑州職官。會范公復起,經(jīng)略陜西,辟公掌箋奏,朝廷從之。時天下久無事,一旦西邊用兵,士之負材能者,皆欲因時有所施為,而范公以天下重名好賢下士,故士之樂從者眾。公獨嘆曰:“吾初論范公事,豈以為己利哉!同其退不同其進可也?!彼燹o不往。其于進退不茍如此,以至致位二府,惟以忠義自得主知,未嘗有所因緣憑藉。

      先公在館中,遇西邊用兵,天下多事,詣闕上書,為三策,以料賊情,及指陳天下利害甚眾。既而有詔,百官許上封章言事。公上疏言三弊五事,力陳當時之患。仁宗增諫官為四員,先公與蔡公襄、余襄公靖、今致政王尚書素同時遷用。是時陜西用兵已久,京東、西盜賊群起,內(nèi)外多事。仁宗既進退大臣,遂欲改更闕失,方急于求治。公遇事感激,知無不言。范文正公、杜正獻公、今司徒韓魏公、富鄭公四人同時登用,公屢請召封訪問,責以所為。既而仁宗降手詔,出六條以責諸公,各亦有所陳述。公言諸公所陳,宜力主張,勿為群言所奪。而王文安公為三司使,有為無名詩中之者。公請嚴禁止之,以絕小人流言,搖動朝政之漸,敕出官爵購捕其人。時上欲改更朝政,小人不便,故造作語言動搖,及敕榜出,自此遂絕。是后,上遂下詔勸農(nóng)桑,興學校,改更庶事之弊。

      自范文正公之貶,先公與余襄公等坐黨人被逐,朋黨之說遂起,久而不能解,一時名士皆被目為黨人。公在諫院,為《朋黨論》以獻,群言遂息,大救當時之弊。時天下久安,上下失于因循,一旦陜西用兵,而群賊王倫、張海等所在皆起。先公請遣使者按察州縣,朝廷命諸路轉(zhuǎn)運使皆兼按察。公言轉(zhuǎn)運使茍非其人,則按察遂為空名,復條陳按察六事。于是兩府聚議,盡破常例,不次用人?!春髞韯e因一札子中備言此事?!灯浜笾菘h多所升降,內(nèi)外百職振舉。及杜待制杞為京西轉(zhuǎn)運使,與御史蔡稟同治賊事,公言杞可獨任,無用稟。杞果遂平諸盜,京西無事。

      時張溫成方有寵,人莫敢言,因生皇女,染綾羅八千匹。先公上言,乞裁損其恩寵,及其親戚恩澤太頻可以減罷,極陳女寵驕恣以至禍敗之戒?! 』适逖嗤蹀埃h者以國用不足,請待豐年而葬。先公乞減費而葬,以為不肯薄葬,留之以待侈葬,徒成王之惡名,使四夷聞天子皇叔薨,無錢出葬,遂輕中國。有旨,減節(jié)浮費而葬。

      澧州柿木成文,有“太平之道”四字。先公上言:“今四海騷然,未見太平之象?!庇衷唬骸疤街勒?,其意可推。自古帝王致太平,皆有道,得道則太平,失道則危亂。今見其失,未見其得,愿陛下憂勤萬務(wù),漸期致理。其瑞木,乞不宣示于外?!睉c歷三年,御試進士,以《應(yīng)天以實不以文》為賦題。公為擬試賦一道以進,指陳當世闕失言,言甚切至?! 』茨限D(zhuǎn)運使呂紹寧,到任便進羨余錢十萬。公乞拒而不受,以彰朝廷均恤外方,防御刻剝。

      前后所上章疏百余,其間斥去奸邪,抑絕僥幸,以謂任人不可疑,節(jié)制不可不一,當推恩信以懷不服,其事往往施行?! ∠裙灾G官除知制誥。故事:知制誥當先試。有旨更不召試,有國以來不試而受者惟楊文公、陳文惠公與公三人。公既典制誥,尤務(wù)敦大體。初作《勸農(nóng)敕》,既出,天下翕然,人人傳誦,王言之體,遠復前古。  陜西兵役之后,河東困弊,糧草闕少。又有言者請廢麟州,或請移于合河津,或請廢五寨。朝廷命先公視其利害,及訪察一路官吏能否,擘劃經(jīng)久利害,及計置糧草。公為四議,以較麟州利害,請移兵就食于河濱清塞堡,緩急不失應(yīng)援,而平時可省饋運,麟州遂不廢。又建言忻、代、岢嵐、火山四州軍,沿邊有禁地棄而不耕,人戶私糴北界斛斗,入中以為邊儲,今若耕之,每年可得三二百萬石以實邊,朝廷從之。此兩事,至今大為河東之利。

      自西事后,河東賦斂重而民貧,道路嗟怨。先公奏罷十事,以寬民力。〈文字見《河東奏事》,謂乞罷和糴米、三司銀之類。〉先公自河東還,會保州兵叛,遂出為河北都轉(zhuǎn)運使,別得不下司札子云:“河北宜選有文武材識轉(zhuǎn)運使二員,密授經(jīng)略之任,使其熟圖利害,豫為御備?!北V菁冉?,總管李昭亮私取叛兵妻女,通判馮博文等亦往往效之。先公發(fā)博文罪,置獄推劾,昭亮恐懼,立令送出。

      自保州事后,河北兵驕,少不如意即謀結(jié)集,處處有之。上下務(wù)在姑息。先公屢乞主張將師每事鎮(zhèn)重,以遏士心,河北卒無事。

      保州叛兵既降,其脅從者二千余人,分隸河北諸州。富鄭公為宣撫使,恐其復生變,欲委諸州同日誅之。方作文書,會先公權(quán)知鎮(zhèn)府,遇富公于內(nèi)黃,富公夜半屏人,密以告公。公曰:“禍莫大于殺降。昨保州叛卒,朝廷許以不死招之,今已戮之矣。此二千人本以脅從,故得不死,奈何一旦無辜就戮?且無朝旨,若諸郡不肯從命,事既參差,則必生事,是趣其為亂也。且某至鎮(zhèn)州,必不從命?!备秽嵐熘?。

      先公在河北,既被朝廷委任之重,悉力經(jīng)營,凡一路官吏能否,山川地里,財產(chǎn)所出,兵糧器械,教閱陣法,一一別為圖籍,盡四路之事如在目前?;騿柟唬骸肮晕恼氯鍖W名天下,而治此俗吏之事乎!”公曰:“吏之不職,吾所愧也。系民休戚,其敢忽乎?”奏置御河催綱司,通致糧運,以省入中之數(shù)。置都作院于磁、相二州,以省諸州兵器之費。既究見河北利害本末,乃一一條列,遍貽書于執(zhí)政,將大為經(jīng)畫。未盡行,而公罷去。

      慶歷初,仁宗既復四諫之職,拔英俊賢能材德之士,并進于朝。公負天下之望而居其職,仁宗寵異之意獨絕眾人,嘗因奏事,論及當世人材,仁宗不覺謂公曰:“如歐陽某,何處得來!”公乃盡心悉力,思所補報,遇事不避,以至犯忤權(quán)貴,排擊奸佞,怨怒隨至,常欲大用而未果。是時中外多事,仁宗意以謂艱難之際,非公不足以辦事,故自諫官奉使河東,委以一路之利害。及保州事作,河北轉(zhuǎn)運使張р之得罪。公自河東還未數(shù)月,復出為河北轉(zhuǎn)運使,及陛辭之日,仁宗面諭曰:“不久當還,無為久居計。有事但言來,無以中外為限?!惫珜υ唬骸霸诰熕裕幸燥L聞,或恐失實,況于在外?”仁宗曰:“有所聞,但言來,行與不行則在此?!奔爸梁颖保偈抡衽e,小人忌公,恐大用。而又杜、范、韓、富同時罷黜,小人匯進。公上疏,極言四人忠實可用而無過,辨明小人誣罔之言,請加任用。于是群小益懼,相與造為謗辭。及詔獄之起,窮究無狀,仁宗亦悟,止奪職知滁州。

      南京素號要會,賓客往來無虛日,一失迎候,則議論蜂起。先公在南京,雖貴臣權(quán)要過者,待之如一。由是造為語言,達于朝廷。時陳丞相升之安撫京東。因令審察是非。陳公陰訪之民間,得俚語,謂公為照天蠟燭。遠而奏之,上方欲召用,而公丁太夫人憂。

      先公初服除,還朝,惟除本官龍圖閣直學士,而無主判。入見日,仁宗惻然,怪公鬢發(fā)之白,問公在外幾年,今年幾何,恩意甚至。公求補外,仁宗曰:“此中見人多矣。為小官時,則有肯盡言,名位已高,則多顧藉。如卿且未要去?!泵魅找载煷蟪?,即以公判流內(nèi)銓。是時小人忌公且進用,偽為公乞澄汰內(nèi)臣札子,傳布中外。內(nèi)臣人人切齒,判銓六日,楊永德以差船及引見胡宗堯事中公,出知同州。而外議紛紜,論救者眾。上亦開悟。適會劉公沆有札子,乞催宋公祁結(jié)絕《唐書》。上曰:“莫不須宋祁否?”劉公曰:“別未有人。”上曰:“歐陽某知同州,臣寮已有文字請留?!眲⒐唬骸捌蜃员菹滦I?!泵魅粘o,上殿。上曰:“休去同州,且修《唐書》?!奔榷敼院擦謱W士換侍讀學士、知鄭州,劉公奏歐陽某見未有主判處,乞替曾某會判三班院。上曰:“翰林學士有人未?”劉公曰:“見商量?!鄙显唬骸皻W陽某不止一好差遣,亦好一翰林學士,便可替曾某?!彼烊牒擦?,為史官,判三班院。上嘗面問以唐學士院鈴索故事,將議臨幸,其于眷待之意甚厚。

      先公在侍從八年,知無不言,屢建議,多見施行。自初還朝,唐公介與諸公方居言職,所言久之未見聽納。公上疏言人君拒諫之失,請采聽言者。其后上遂用諫官言,進退宰相。

      時議者方以河患為意,陳恭公在相位,欲塞商胡,開橫壟,回大河于故道。先公上疏言其不可。未幾,恭公罷去,新宰相復用李仲昌議,欲開六塔,全回河流。公兩上疏爭之,不聽,河才成而決,濱、棣、德、博數(shù)千里大被其害。仲昌等議者流竄遠方,卒如公議。

      至和二年,先公奉使契丹,契丹使其貴臣陳留郡王宗愿、惕隱大王宗熙、北宰相蕭知足、尚父中書令晉王蕭孝友來押宴,曰:“此非常例,以卿名重?!弊谠浮⒆谖?,并契丹皇叔;北宰相,蕃官中最高者,尚父中書令晉王,是太皇太后弟。送伴使耶律元寧言:“自來不曾如此一并差近上親貴大臣押宴?!奔蔚v初,狄武襄公為樞密使。。狄自破蠻賊之后,方振威名。而是時仁宗不豫久之,初康復。而狄得士心,京師訛言。先公因水災(zāi)言武臣典機密,得士心,而訛言可畏,非國之便,請且出之于外,以保全之。未久,狄終以流言不已,罷知陳州。

      嘉祐中,復用賈魏公為樞密使。先公言其為人好為陰謀,陷害良士,小人朋附樂為其用,前任相位,累害善人,所以聞其再來,望風畏恐,乞早罷還之舊鎮(zhèn)。其命遂止?! ∠裙诤擦?,嘗草《春帖子詞》。一日,仁宗因閑行,舉首見御閣帖子,讀而愛之,問何人作,左右以公對。即悉取皇后、夫人諸閣中者閱之,見其篇篇有意,嘆曰:“舉筆不忘規(guī)諫,真侍從之臣也!”自是每學士院進入文書,必問何人當直,若公所作,必索文書自覽。〈先公每述仁宗恩遇,多言此事,云內(nèi)官梁實為先公說?!洞禾釉~》有云“陽進升君子,險消退小人。圣君南面治,布政法新春”,至今士大夫盡能誦之。及溫成皇后閣帖子云“圣君念舊憐遺族,常使無權(quán)保厥家”。

      仁宗嘉祐中,先公在翰林,富鄭公在中書,胡侍講在太學,包孝肅公為中丞。士大夫相語曰富公“真宰相”,呼先公字曰“真翰林”,學士胡先生“真先生”,包公“真中丞”,時人謂“四真”。

      嘉祐二年,先公知貢舉。時學者為文以新奇相尚,文體大壞。〈僻澀如“狼子豹孫,林林逐逐”之語,怪誕如“周公圖,禹操奮鍤,傅說負版筑,來筑太平之基”之說?!倒罡锲浔?,一時以怪僻知名在高等者,黜落幾盡。二蘇出于西川,人無知者,一旦拔在高等,榜出,士人紛然,驚怒怨謗。其后,稍稍信服。而五六年間,文格遂變而復古,公之力也。

      先公知開封府,承包孝肅公之后。包公以威嚴為治,名震京師,而公為治循理,不事風采。或謂公曰:“前政威名震動都下,真得古京兆尹之風采。公未有動人者,奈何?”公曰:“人材性各有短長,豈可舍己所長,勉強其所短,以徇俗求譽?但當盡我所為,不能則止?!奔榷枷率聼o不治。

      開封府既多近戚寵貴,干令犯禁,而復求以內(nèi)降茍免。先公既受命,屢有其事,即上奏論列,乞今后求內(nèi)降以免罪者更加本罪二等。內(nèi)臣梁舉直私役官兵,付開封府取勘,既而內(nèi)降放罪,凡三次內(nèi)降,公終執(zhí)而不行。  嘉祐三年閏十二月,京師大雪,民凍餒而死者十七八。明年上元,有司以常例張燈,先公奏請罷之。

      故事,國史皆在史院;近制,皆進入內(nèi)。自是每日歷成亦入內(nèi),而有司惟守空司。先公請錄本付外,遂如公言,今史院之有國史。自公請也?! ∠裙诿茉海c今侍中曾魯公,悉力振舉紀綱,革去宿弊,大考天下兵數(shù),及三路屯戍多少,地里遠近,更為圖籍之法,邊防久闕屯守者大加搜補,數(shù)月之間,機務(wù)浸理。

      臺諫官唐公介、王公陶、范公師道、呂公景初,皆以言事被逐。先公言四人剛正敢言,蹤跡有本末,宜早賜牽復,其后四人遂復進用?! ∠裙谑虖模蚣蔚v水災(zāi),凡再上疏請選立皇子,以固天下根本,言甚激切。及在政府,遂與諸公協(xié)定大議。而英宗力辭宗正之命,堅臥久之。諸公同議,不若遂正皇子之名,奏事仁宗前。顧問之際,公獨進曰:“宗室自來不領(lǐng)職事,今外人忽見有此除授,皆知陛下將以為子,不若遂正其名。蓋判宗正寺,降誥敕,得以不受。今立為皇子,只煩陛下命學士作一詔書告天下,事即定矣?!比首谝詾槿唬笥嬎於?。及英宗初年,未親政事,慈圣垂簾。危疑之際,公與諸公往來兩宮,鎮(zhèn)撫內(nèi)外,而公之危言密議,忠力為多。以至英宗親御萬機,內(nèi)外睦然。

      先公天性勁正,不顧仇怨,雖以此屢被讒謗,至于貶逐,及居大位,毅然不少顧惜,尤務(wù)直道而行,橫身當事,不恤浮議。是時,今司徒韓魏公當國,每諸公聚議,事有未可,公未嘗不力爭,而韓公亦欣然忘懷,以此與公相知益深?;蜃嗍律锨?,眾議未合,公亦往返折難,無所顧避。嘗一日獨對,英宗面諭公曰:“參政〈英宗于先朝大臣,多不以名呼,而以官稱?!敌灾保槐鼙娫?,每見奏事與二相公有所異同,便相折難,其語更無回避。亦聞臺諫論事,往往面折其短,若似奏事時語,可知人皆不喜也,宜少戒此?!倍謩?wù)抑絕僥幸,有以事干公者,或不可行,面為其人分別可否,曰“此事必不可行”。以此人多怨謗,而公安然未嘗少恤,嘗稱故相王沂公之言曰:“恩欲歸己,怨使誰當?”每亦曰:“貧賤常思富貴,必履危機,此古人之所嘆也。惟不思而得,既得不患失之者,其庶幾乎?”及濮園議起,非公所獨專,朝廷亦未有定議。而言者妄以非禮之說,指公為主議,公亦不與之較。其后小人彭思永、蔣之奇等造為無根之飛語,欲以危公。自人主而下,朝廷名臣巨公,天下有識之士,皆知因公亮直不隱,得怨于小人,故上連降手詔,詰問思永、之奇,二人引服誣罔,悉皆貶逐。

      自嘉祐以后,朝廷務(wù)惜名器,而進人之路稍狹。先公屢建言,館閣育材之地,宜盛其選,以廣賢路。遂令兩府人各舉五人,其后中選者十人?! L因僧官闕人,內(nèi)臣陳承禮以寶相院僧慶輔為請,內(nèi)降從之。舊有著令:僧官必試而補。諸公相與執(zhí)奏其事,先公進言曰:“補一僧官至為小事,但內(nèi)降沖改著令,內(nèi)臣干撓朝政,不可啟其端。且宦女近習,前世?;茧y于防制,乞絕之于漸?!庇⒆诩葱廊患渭{?! ∑醯そ等隧n皋謨者,自言太叔使來,言太叔謀取其國,乞中國出兵為應(yīng)。二府會議其事,時有意主之者,將議從之。先公爭曰:“中國待夷狄,宜以信義為本,奈何欲助其叛亂?使事不成,得以為辭?!敝髯h者大笑曰:“迂儒迂儒!”公力爭之不已,遂止。既而虜中太叔舉事不成而死。

      初樞密使闕人,先公以次當拜。時英宗未親政事,二府密議,不以告公。一日待漏院中,公見二相耳語,知其所為,問曰:“得非密院闕人,而某當次補乎?”二公曰然。公曰:“此大不可。今天子不親政,而母后垂簾,事之得失,人皆謂吾輩為之耳。今如此,則是大臣二三人相補置耳,何以鎮(zhèn)服天下?”二公大然公言,遂止。及今致政張?zhí)珟熈T樞密使,英宗復用公,公力辭不拜。

      京師百司所行兵民官吏財用之類,皆無總數(shù),中書一有行移,則下有司纂集。先公因暇日,盡以中書所當知者集為總目。一日上有所問,宰相以總目為對,公以祀假家居,上遣中貴人就中書閣子取而閱之。

      先公平生連典大郡,務(wù)以鎮(zhèn)靜為本,不求聲譽。治存大體,而施設(shè)各有條理,綱目不亂。非盜賊大獄,不過終日。吏人不得留滯為奸。如揚州、南京、青州,皆大郡多事,公至數(shù)日,事十減五六,既久,官宇闃然。嘗曰:“以縱為寬,以略為簡,則事弛廢而民受弊。吾所謂寬者不為苛急,簡者去其繁碎爾?!惫仕敛灰娭污E,而民安其不擾。既去,至今追思不已,今滁、揚二州皆有生祠。而公天性仁恕,斷獄常務(wù)從寬,嘗云“漢法惟殺人者死,后世死刑多矣”。故凡死罪非已殺人而法可出入者,皆全活之,曰“此吾先君之志也”。其在河北一議,活二千人之命。及晚年在京東奏寬沙門島刑名,設(shè)法減其人數(shù),賴以獲全者甚眾?!瓷抽T島罪人,寨主舊敢專殺,故數(shù)不多而易制。馬默知登州,務(wù)全人命,舉察甚嚴,稍優(yōu)恤罪人。罪人既多而又不畏本寨,漸恣橫難制,京東議者大患之。有司之意,多欲許令依舊一面處置。公以為朝廷既貸其命,豈可非理殺之,奏請將編敕州名合配沙門島而情稍輕者,只配遠惡州軍,見在島多年情輕者放遠,遂以無事,而人亦獲全?!迪裙跤刑?,令赴闕朝見。中外之望,皆謂朝廷方虛相位以待公。公六上章,堅辭不拜,而請知蔡州,天下莫不嘆公之高節(jié)。

      先公在亳,年才六十一,已六上章乞致仕。而上方眷留,未聽。及在蔡,勤請益堅,遂如素志。公既氣貌康強,而年未及禮制,一旦勇退,近古數(shù)百年所未嘗有,天下士大夫仰望驚嘆。公雖退居于家,士論猶望以為輕重。

      先公平生以直道見忌于群小,再被貶逐,而未嘗以介意。初在峽州,作至喜亭。及自河北,以小人無名之謗降知滁州,治州泉為幽谷泉,作亭于瑯邪山,自號醉翁。及晚年,又自號六一居士,曰“吾《集古錄》一千卷,藏書一萬卷,有琴一張,有棋一局,而常置酒一壺,吾老于其間,是為六一”,自為傳以刻石。

      先公平生于物少所嗜好,雖異物奇玩,不甚愛惜,獨好收蓄古文圖書,集三代以來金石銘刻為一千卷,以校正史傳百家訛繆之說為多。藏書一萬卷,雖至晚年,暇日惟讀書,未嘗釋卷。

      先公平生著述:《易童子問》三卷,《詩本義》十四卷,《五代史》七十四卷,《居士集》五十卷,《歸榮集》一卷,《外制集》三卷,《內(nèi)制集》八卷,《奏議集》十八卷,《四六集》七卷,《集古錄》跋尾十卷,雜著述十九卷,諸子集以為家書,總目八卷。其遺逸不錄者,尚數(shù)百篇,別為編集而未及成。又奉敕撰《唐書·紀》十卷、《志》五十卷、《表》十五卷。在館職日,與同時諸公共撰《崇文總目》、《祖宗故事》。

      朱子考歐陽文忠公事跡余讀廬陵歐文新本,觀其附錄所載行狀、謚議、二刻、四傳,皆以先后為次。而此事跡者獨居其后,豈以公諸子之所為而不敢以先于韓、吳諸公及一二史臣之作邪?此其用意已精,而為法亦嚴矣。然綜其實,則事跡云者正行狀之底本,而碑志、四傳所由出也,向使直指先后之次而以冠于《附錄》之篇,則彼數(shù)書者皆可見其因革損益之次第矣,是亦豈不可邪。間又從鄉(xiāng)人李氏得書一編,凡十六條,皆記公事,大略與此篇相出入,疑即其初定之草稿。顧其標題,乃謂公所自記,而凡公字皆以丹筆圍之。此則雖未必然,然于此本亦有可相發(fā)明者,因略考其異同有無之互見者,具列于左方。

      經(jīng)術(shù)李本云:“公嘗謂世之學者好以新意傳注諸經(jīng),而常力詆先儒。先儒于經(jīng)不能無失,而其所得者固多矣。正其失可也,力詆之不可也。其語在《詩譜后序》?!庇种^:“前儒注諸經(jīng)惟其所得之多,故能獨出諸家,而行于后世。而后之學者各持好勝之心,務(wù)欲掩人而揚己,故不止正其所失,雖其是者,一切易以己說,欲盡廢前人而自成一家。于是至于以是為非,牽強為說,多所乖繆,則并其書不為人所取。此學者之大患也。故公作《詩本義》,止百余篇而已,其余二百篇無所改易,曰‘毛、鄭之說是也,復何云乎’。又其作《易童子問》,正王弼之失者才數(shù)十事耳。其極論《系辭》非圣人之書,然亦多使學者擇取其是而舍其非可也,便以為圣人之作不敢取舍而盡信之則不可也。其公心通論常如此。”〈此與定本大旨不異,但書先后詳略有不同者。“系辭”之說,則疑其諸子不敢力主而復自刪之也?!底砦掏び浝畋尽拔从写梭w”下有“醉翁亭在瑯邪山寺側(cè),記成刻石,遠近爭傳,疲于模打。山僧云寺庫有氈,打碑用盡,至取僧堂臥氈給用。凡商賈來供施者,亦多求其本,僧問作何用,皆云所過關(guān)征以贈監(jiān)官,可以免稅”,乃屬于“公作《集古錄目序》之上”?!创藯l疑以其不急而刪之?!敌尬宕防畋尽皝y世之書也”下有“吾用春秋之法,師其意不襲其文”十三字。又其“事備”下有“議者以謂公不下司馬遷,又謂筆力馳騁相上下而無駁雜之說。至于《本紀》立法精密,則又遷所不及也。亦嘗自謂‘我作《伶官傳》,豈下《滑稽》也’”?!础白h者”以下,疑以不欲凌跨古人而刪之。〉平心無怨惡李本云:“公自言學道三十年,所得者平心無怨惡爾。初以范希文事得罪于呂公,坐黨人遠貶三峽,流落累年。比呂公罷相,公始被進擢。及后為范公作《神道碑》,言西事時呂公擢用希文,盛稱二公之賢能釋私憾而共力于國家。希文子純?nèi)蚀笠詾椴蝗唬淌瘯r輒削去此一節(jié),云我父至死未嘗解仇。公嘆曰‘我亦得罪于呂丞相者’。惟其言,公所以信于后世也。吾嘗聞范公平生自言無怨惡于一人,兼其與呂公解仇,書見在贅集中。豈有父自言無怨惡于一人,而其子不使解仇于地下乎?父子之性相遠如此,信乎?堯朱善惡異也。公為潁州時,呂公之子公著為通判,為人有賢行而深自晦默,時人未甚知。公后還朝,力薦之,由是漸見擢用。陳恭公執(zhí)中素不善公,其知陳州時,公自潁移南京,過陳,陳拒而不見。公后還朝作學士,陳為首相,公遂不造其門。已而,陳出知亳州,尋還使相,換觀文公,當草制。陳自謂必不得好詞,及制出,詞甚美,至云‘杜門卻掃,善避權(quán)勢以遠嫌;處事執(zhí)心,不為毀譽而更守’,陳大驚喜曰:‘使與我相知深者,不能道此。此得我之實也?!咒浺槐?,寄其門下客李中師曰:‘吾恨不早識此人!’〈此段疑避呂、范二家子弟因并陳恭公事而去之。竊謂于此尤可以見歐、范之存心與呂、陳之悔過,恐皆不可遺也?!滴┓Q蘇梅李本“自謂不及”下有“二人因此名重天下。公惟嘗因醉戲親客曰:‘《廬山高》他人作不得,惟韓退之作得。《琵琶前引》退之作不得,惟杜子美作得?!逗笠纷用雷鞑坏茫┨鬃鞯?。’公詩播人口者甚多,惟此三篇其尤自喜者也”?!创硕慰窒佑诳涠ブ!敌尢茣畋敬硕尾煌呷阂粍t首云“公于修《唐書》最后至局,專修《紀》、《志》而已,《列傳》則宋尚書祁所修也。朝廷以一書出于兩手,體不能一,遂詔修看詳,《列傳》今刪修為一體”。二則“列官最高者一人”下有“姓名,云某等奉敕撰而”九字。三則“書宋名”下有“此例皆前所未有,自公為始也”十一字,乃屬于“宋相聞之”之上。〈此段差詳,疑定本欲刪以從簡耳?!挡粡姆豆倮畋敬笸‘?,今不復著。  議不廢麟州及許耕棄地李本大同而文差略,今亦不著。

      不誅保州脅從之兵李本首著為政仁恕之語,大抵與定本別段旨意略同。其末乃云:“為河北轉(zhuǎn)運使時,所活二千余人。先是保州屯兵閉城叛命,田況、李昭亮等討之不克,卒招降之。既開城,況等推究反者,殺二千余人,投于八井。又其次二千余不殺者,分隸河北州軍。諸事已定,而富相出為宣撫使,懼其復為患,謀欲密委諸州守將同日悉誅之。計議已定,方作文書,會公奉朝旨權(quán)知鎮(zhèn)府,與富公相遇于內(nèi)黃,夜半屏人,以其事告公。公大以為不可,曰:‘禍莫大于殺已降。昨保州叛卒,朝廷已降敕榜,許以不死而招之。八井之戮,已不勝其怨,況此二千人者本以脅從,故得不死,奈何一旦無辜就戮!’爭之不能止,因曰:‘今無朝旨,而公以便宜處置,若諸郡有不達事機者以公擅殺,不肯從命,事既參差,則必生事,是欲除患于未萌,而反趣其為亂也。且某至鎮(zhèn)州,必不從命。’富公不得已,遂止。是時小人譖言已入,富、范勢已難安。既而富公大閱河北之兵,將卒多所升黜。譖者獻言:‘富某擅命專權(quán),自作威福,已收卻河北軍情,北兵不復知有朝廷矣?!谑蔷熃?,亟亦大閱,多所升擢。而富公歸至國門,不得入遂罷樞密,知鄆州。向若遂擅殺二千人,其禍何可測也。然則公之一言,不獨活二千人之命,亦免富公于大禍也。”〈此比定本為詳,足以盡見事之曲折。又“譖言已入”之下所系更重,尤不可闕。疑后以不欲形跡當時聽讒之失,而刪去之也。〉春帖子李本云:“內(nèi)臣梁嘗言在內(nèi)中祗候,見仁宗〈云云〉,末〈云云〉,是歐陽某必索文書自覽,是他人當直則否也。”知開封府李本末后有:“韓子華謂公,曰外議云:‘余材可以更知一個開封府’?!薄此埔嘞犹涠鴦h之?!颠B典大郡李本曰:“公嘗語人曰:‘治民如治病。彼富醫(yī)之至人家也,仆馬鮮明,進退有禮,為人診脈,按醫(yī)書述病證,口辯如傾,聽之可愛,然病兒服藥云無效,則不如貧醫(yī)矣。貧醫(yī)無仆馬,舉止生疏,為人言脈口訥不能應(yīng)對,病兒服藥云疾已愈矣,則便是良醫(yī)。凡治人者不問吏材能否,施設(shè)何如,但民稱便,即是良吏?!使珵閿?shù)郡,不見治跡,不求聲譽,以寬簡不擾為意。故所至民便,既去民思。如揚州、南京、青州,皆大郡,公至三五日間,事已十減五六,一兩月后,官府闃然如僧舍?;騿柟珵檎捄喍虏粡U弛者何也?曰:‘以縱為寬,以略為簡,則弛廢而民受其弊矣。吾之所謂寬者,不為苛急爾;所謂簡者,不為繁碎爾?!R者以為知言?!薄创吮榷ū菊Z意尤詳備。〉濮議初不出于公,及臺諫有言,公獨力辨于朝,故議者指公為主議之人。公未嘗自辨,唯曰:“今人以濮議為非,使我獨當其罪,則韓、曾二公宜有愧于我。后世以濮議為是,而獨稱我善,則我宜愧于二公?!惫肿跺ёh》四卷,悉記當時論議本末甚詳。又于《五代史記》收晉出帝父敬儒、周世宗父柴守禮事,及李彥詢傳,發(fā)明人倫父子之道尤為詳悉?!蠢畋居兄吮緹o,疑公諸子后已不敢力主其父之論而刪之也?!挡讨菅嵊诨萜胀蟹鹧匀说湼?,朝中士大夫多往問之,所言時有驗,于是翕然共稱為神尼。公既自少力排釋氏,故獨以為妖。嘗有一名公,于廣座中稱尼靈異,云:“嘗有牽二牛過尼前者,指示人曰:二牛前世皆人也,前者是一官人,后者是一醫(yī)人。官人嘗失入人死罪,醫(yī)人藥誤殺人,故皆罰為牛。因各呼其前世姓名,二牛皆應(yīng)?!币蛔勚?,皆嘆其異。公獨折之曰:“謂尼有靈,能〈此有闕文?!等f物之最靈,其尤者為聰明圣智,皆不能自知其前世,而有罪被罰之牛,乃能自知乎?”于是座人皆屈服?!蠢畋居兄K^名公者,疑指富公。此本無者,蓋為賢者諱也?!倒珖L為《杜祁公墓志》,云“簿書出納,為之條目甚密,必使吏不得為奸。及其施于民者,則簡而易行”。公曰“我之為政亦如此也”。〈李本在《連典大郡》之后,此本無?!得俘垐D摯知杭州,作有美堂,最得登臨佳處,公為之作記。人謂公未嘗至杭,而所記如目覽,坐堂上者使之為記,未必能如是之詳也?!蠢畋驹凇蹲砦掏び洝分?,此本無〉。

      右凡十六條,其十二條定本有之而詳略先后或不同,其四條則定本所無而李本有之。其平心、保州、妖尼三事,尤非小補。蓋公平生學問根源出處,大致言行本末,皆已略見于此而無遺矣?!雌叫?、保州、唐書三事,亦見于張邦基《墨莊漫錄》,云得之公孫建世。望之者,則其出于公于叔弼之徒所記。而學道以下,堯朱以上,必是著手書本語無疑矣。但張誤于陳恭公以下別為一事耳?!氮毻砟晔厍嘀輹r,論執(zhí)青苗一事,尤足以見其剛毅大節(jié)始終一致,不以既老而少衰。而公之諸子乃有所避而不敢書,吳丞相作《行狀》因亦不載,至韓魏公作《墓志》乃始見。其嘗有乞不收息及罷提舉官之奏,與其辭太原有守拙循常之語,元之為裕,錄者又不載,志語于附傳。至葉致還朱本之書出,乃反著其不俟報可,擅止散錢,而有特與放罪之詔。又至近歲洪景盧作《四朝史傳》,乃盡見其以是深為王安石所詆,而遂決歸老之計。蓋此一事,凡更六人之手,而三書闕焉。幸其有肯書者,然猶歷三手,越百余年,而后首末得以粗備。然則士之制行不茍合于當時,而有待于后世者,豈不難哉!抑公之言曰“后世茍不公,至今無圣賢”。蓋俗情之愛惡雖有短長,而公論之光明終不泯沒,此古之君子所以未能以此而易彼也與因并記其語,以補此篇之闕,以為有志之士必將有感于斯焉。新安朱熹仲晦父書。

      宋史本傳〔元〕脫脫歐陽修字永叔,廬陵人。四歲而孤,母鄭守節(jié)自誓,親誨之學,家貧,至以荻畫地學書。幼敏悟過人,讀書輒成誦。及冠,嶷然有聲。宋興且百年,而文章體裁,猶仍五季余習,鎪刻駢偶,淟涊弗振,士因陋守舊,論卑氣弱。蘇舜元、舜欽、柳開、穆修輩,咸有意作而張之,而力不足。修游隨,得唐韓愈遺稿于廢書簏中,讀而心慕焉??嘀咎劫?,至忘寢食,必欲并轡絕馳而追與之并。舉進士,試南宮第一,擢甲科,調(diào)西京推官。始從尹洙游,為古文,議論當世事,迭相師友。與梅堯臣游,為歌詩相唱和。遂以文章名冠天下。
    入朝,為館閣???。范仲淹以言事貶,在廷多論救,司諫高若訥獨以為當黜。修貽書責之,謂其“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”。若訥上其書,坐貶夷陵令,稍徙乾德令、武城節(jié)度判官。仲淹使陜西,辟掌書記,修笑而辭曰:“昔者之舉,豈以為己利哉?同其退不同其進可也。”久之,復???,進集賢校理。

      慶歷三年,知諫院。時仁宗更用大臣,杜衍、富弼、韓琦、范仲淹皆在位,增諫官員,用天下名士,修首在選中。每進見,帝延問執(zhí)政,咨所宜行。既多所張弛,小人翕翕不便。修慮善人必不勝,數(shù)為帝分別言之。初,范仲淹之貶饒州也,修與尹洙、余靖皆以直仲淹見逐,目之曰黨人。自是,朋黨之論起。修乃為《朋黨論》以進,其略曰:“君子以同道為朋,小人以同利為朋,此自然之理也。臣謂小人無朋,惟君子則有之。小人所好者利祿,所貪者財貨,當其同利之時,暫相黨引以為朋者,偽也。及其見利而爭先,或利盡而反相賊害,雖兄弟親戚不能相保,故曰小人無朋。君子則不然,所守者道義,所行者忠信,所惜者名節(jié)。以之修身,則同道而相益;以之事國,則同心而共濟。終始如一,故曰惟君子則有朋。紂有臣億萬,惟億萬心,可謂無朋矣,而紂用以亡。武王有臣三千,惟一心,可謂大朋矣,而周用以興。蓋君子之朋,雖多而不厭故也。故為君但當退小人之偽朋,用君子之真朋,則天下治矣?!毙拚撌虑兄?,人視之如仇。帝獨獎其敢言,面賜五品服,顧侍臣曰:“如歐陽修者,何處得來?”同修起居注,遂知制誥。故事,必試而后命,帝知修,詔特除之。

      奉使河東。自西方用兵,議欲廢麟州以省饋餉。修曰:“麟州天險,不可廢。廢之,則河內(nèi)郡縣民皆不安居矣。不若分其兵,駐并河內(nèi)諸堡,緩急得以應(yīng)援,而平時可省轉(zhuǎn)輸,于策為便?!庇墒侵莸么?。又言:“忻、代、岢嵐多禁地廢田,愿令民得耕之,不然將為敵有?!背⑾缕渥h,久乃行,歲得粟數(shù)百萬斛。凡河東賦斂過重民所不堪者,奏罷十數(shù)事。

      使還,會保州兵亂,以為龍圖閣直學士、河北都轉(zhuǎn)運使。陛辭,帝曰:“勿為久留計。有所欲言,言之。”對曰:“臣在諫職得論事,今越職而言,罪也?!钡墼唬骸暗谘灾?,毋以中外為間?!辟\平,大將李昭亮、通判馮博文私納婦女,修捕博文系獄,昭亮懼,立出所納婦。兵之始亂也,招以不死,既而皆殺之,脅從二千人分隸諸郡。富弼為宣撫使,恐后生變,將使同日誅之,與修遇于內(nèi)黃,夜半,屏人告之故。修曰:“禍莫大于殺已降,況脅從乎?既非朝命,脫一郡不從,為變不細?!卞鑫蚨??! 》绞菚r,社衍等相繼以黨議罷去,修慨然上疏曰:“杜衍、韓琦、范仲淹、富弼,天下皆知其有可用之賢,而不聞其有可罷之罪。自古小人讒害忠賢,其說不遠。欲廣陷良善,不過指為朋黨;欲動搖大臣,必須誣以專權(quán)。其故何也?去一善人,而眾善人尚在,則未為小人之利。欲盡去之,則善人少過,難為一一求瑕,惟指以為黨,則可一時盡逐。至如自古大臣,已被主知而蒙信任,則難以他事動搖,惟有專權(quán)是上之所惡,必須此說,方可傾之。正士在朝,群邪所忌,謀臣不用,敵國之福也。今此四人一旦罷去,而使群邪相賀于內(nèi),四夷相賀于外,臣為朝廷惜之。”于是邪黨益忌修,因其孤甥張氏獄傅致以罪,左遷知制誥、知滁州。居二年,徙揚州、潁州。復學士,留守南京,以母憂去。服除,召判流內(nèi)銓,時在外十一年矣。帝見其發(fā)白,問勞甚至。小人畏修復用,有詐為修奏乞澄汰內(nèi)侍為奸利者。其群皆怨怒,譖之,出知同州,帝納吳充言而止。遷翰林學士,俾修《唐書》。奉使契丹,其主命貴臣四人押宴,曰:“此非常制,以卿名重故爾?!敝蔚v二年貢舉。時士子尚為險怪奇澀之文,號太學體,修痛排抑之,凡如是者輒黜。畢事,向之囂薄伺修出,聚噪于馬首,街邏不能制。然場屋之習,從是遂變。

      加龍圖閣學士、知開封府。承包拯威嚴之后,簡易循理,不求赫赫名,京師亦治。  旬月,改群牧使?!短茣烦桑荻Y部侍郎兼翰林侍讀學士。修在翰林八年,知無不言。河決商胡,北京留守賈昌朝欲開橫壟故道,回河使東流。有李仲昌者,欲導入六塔河,議者莫知所從。修以為:“河水重濁,理無不淤,下流既淤,上流必決。以近事驗之,決河非不能力塞,故道非不能力復,但勢不能久爾。橫壟功大難成,雖成將復決。六塔狹小,而以全河注之,濱、棣、德、博必被其害。不若因水所趨,增堤峻防,疏其下流,縱使入海,此數(shù)十年之利也?!痹紫嚓悎?zhí)中主昌朝,文彥博主仲昌,竟為河北患。臺諫論執(zhí)中過惡,而執(zhí)中猶遷延固位。修上疏,以為“陛下拒忠言,庇愚相,為圣德之累”。未幾,執(zhí)中罷。狄青為樞密使,有威名,帝不豫,訛言籍籍。修請出之于外,以保其終,遂罷知陳州。修嘗因水災(zāi)上疏曰:“陛下臨馭三紀,而儲宮未建。昔漢文帝初即位,以群臣之言,即立太子,而享國長久,為漢太宗。唐明宗惡人言儲嗣事,不肯早定,致秦王之亂,宗社遂覆。陛下何疑而久不定乎?”其后建立英宗,蓋原于此。

      五年,拜樞密副使。六年,參知政事。修在兵府,與曾公亮考天下兵數(shù)及三路屯戍多少、地里遠近,更為圖籍。凡邊防久缺屯戍者,必加搜補。其在政府,與韓琦同心輔政。凡兵民、官吏、財利之要,中書所當知者,集為總目,遇事不復求之有司。時東宮猶未定,與韓琦等協(xié)定大議,語在《琦傳》。英宗以疾未親政,皇太后垂簾,左右交構(gòu),幾成嫌隙。韓琦奏事,太后泣語之故,琦以帝疾為解,太后意稍不釋。修進曰:“太后事仁宗數(shù)十年,仁德著于天下。昔溫成之寵,太后處之裕如;今母子之間,反不能容邪?”太后意稍和。修復曰:“仁宗在位久,德澤在人,故一日晏駕,天下奉戴嗣君,無一人敢異同者。今太后一婦人,臣等五六書生耳,非仁宗遺意,天下誰肯聽從。”太后默然,久而之罷。

      修平生與人盡言無所隱。及執(zhí)政,士大夫有所干請,輒面諭可否,雖臺諫官論事,亦必以是非詰之,以是怨誹益眾。帝將追崇濮王,命有司議,皆謂當稱皇伯,改封大國。修引《喪服記》以為:“‘為人后者,為其父母報?!等隇槠冢粵]父母之名,以見服可降而名不可沒也。若本生之親改稱皇伯,歷考前世,皆無典據(jù)。進封大國,則又禮無加爵之道?!惫手袝h不與眾同。太后出手書,許帝稱親,尊王為皇,三夫人為后。帝不敢當。于是御史呂誨等詆修主此議,爭論不已,皆被逐。惟蔣之奇之說合修意,修薦為御史。眾目為奸邪,之奇患之,則思所以自解。修婦弟薛宗孺有憾于修,造帷薄不根之謗摧辱之,展轉(zhuǎn)達于中丞彭思永。思永以告之奇,之奇即上章劾修。神宗初即位,欲深譴修,訪故宮臣孫思恭,思恭為辨釋。修杜門,請推治。帝使詰思永、之奇,問所從來?辭窮,皆坐黜。修亦力求退,罷為觀文殿學士、刑部尚書、知亳州。明年,遷兵部尚書、知青州。改宣徽南院使、判太原府。辭不拜,徙蔡州。

      修以風節(jié)自持,既數(shù)被污蔑,年六十即連乞謝事,帝輒優(yōu)詔弗許。及守青州,又以請止散青苗錢,為安石所詆,故求歸愈切。熙寧四年,以太子少師致仕。五年,卒,贈太子太師,謚曰文忠。

      修始在滁州,號醉翁,晚更號六一居士。天資剛勁,見義勇為,雖機阱在前,觸發(fā)之不顧。放遂流離,至于再三,志氣自若也。方貶夷陵時,無以自遣,因取舊案反復觀之,見其枉直乖錯不可勝數(shù),于是仰天嘆曰:“以荒遠小邑且如此,天下固可知?!弊誀栍鍪虏桓液鲆?。學者求見,所與言未嘗及文章,惟談吏事,謂文章止于潤身,政事可以及物。凡歷數(shù)郡,不見治跡,不求聲譽,寬簡而不擾,故所至民便之。或問:“為政寬簡而事不弛廢何也?”曰:“以縱為寬,以略為簡,則政事弛廢,而民受其弊。吾所謂寬者,不為苛急;簡者,不為繁碎耳?!毙抻资Ц?,母嘗謂曰:“汝父為吏,常夜燭治官書,屢廢而嘆。吾問之,則曰:‘死獄也。我求其生,不得爾?!嵩唬骸汕蠛酰俊唬骸笃渖坏?,則死者與我皆無恨。夫常求其生,猶失之死,而世常求其死也?!淦骄咏趟拥艹S么苏Z,吾耳熟焉?!毙蘼劧K身。

      為文天才自然,豐約中度。其言簡而明,信而通,引物連類,折之于至理,以服人心。超然獨騖,眾莫能及,故天下翕然師尊之。獎引后進,如恐不及,賞識之下,率為聞人。曾鞏、王安石、蘇洵、洵子軾、轍,布衣屏處,未為人知。修即游其聲譽,謂必顯于世。篤于朋友,生則振掖之,死則調(diào)護其家。

      好古嗜學,凡周、漢以降金石遺文、斷編殘簡,一切掇拾,研稽異同,立說于左,的的可表證,謂之《集古錄》。奉詔修《唐書·紀·志·表》,自撰《五代史記》,法嚴詞約,多取《春秋》遺旨。蘇軾敘其文曰:“論大道似韓愈,論事似陸贄,記事似司馬遷,詩賦似李白?!弊R者以為知言。

      子發(fā),字伯和,少好學,師事安定胡瑗,得古樂鐘律之說,不治科舉文詞,獨探古始立論議。自書契以來,君臣世系,制度文物,旁及天文、地理,靡不悉究。以父恩,補將作監(jiān)主簿,賜進士出身,累遷殿中丞。卒年四十六。蘇軾哭之,以謂發(fā)得文忠公之學,漢伯喈、晉茂先之流也。

      中子,字叔弼,廣覽強記,能文辭。年十三時,見修著《鳴蟬賦》,侍側(cè)不去。修撫之曰:“兒異日能為吾此賦否?”因書以遺之。用蔭,為秘書省正字,登進士乙科,調(diào)陳州判官,以親老不仕。修卒,代草遺表,神宗讀而愛之,意修自作也。服除,始為審官主簿,累遷職方員外郎、知襄州。曾布執(zhí)政,其婦兄魏泰倚聲勢來居襄,規(guī)占公私田園,強市民貨,郡縣莫敢誰何。至是,指州門東偏官邸廢址為天荒請之。吏具成牘至,曰:“孰謂州門之東偏而有天荒乎?”卻之。眾共白曰:“泰橫于漢南久,今求地而緩與之且不可,而又可卻邪?”竟持不與。泰怒,譖于布,徙知路州,旋又罷去。元符末,還朝,歷吏部、右司二郎中,以直秘閣知蔡州,蔡地薄賦重,轉(zhuǎn)運使又為覆折之令,多取于民,民不堪命。會有詔禁止,而佐吏憚使者,不敢以詔旨從事。曰:“州郡之于民,詔令茍有未便,猶將建請。今天子詔意深厚,知覆折之病民,手詔止之,若有憚而不行,何以為長吏?”命即日行之。未幾,坐黨籍廢。十余年卒。

      論曰:三代而降,薄乎秦、漢,文章雖與時盛衰,而藹如其言,燁如其光,如其音,蓋均有先王之遺烈。涉晉、魏而弊,至唐韓愈氏振起之。唐之文,涉五季而弊,至宋歐陽修又振起之。挽百川之頹波,息千古之邪說,使斯文之正氣,可以羽翼大道,扶持人心,此兩人之力也。愈不獲用,修用矣,亦弗克究其所為,可為世道惜也哉!  神宗實錄本傳〈墨本〉歐陽修字永叔,唐太子率更令詢之后。詢四世孫琮為吉州刺史,又八世生萬,為吉州安福令。其子孫或居安福,或居廬陵。萬之八世孫觀,修父也,徙居永豐。

      修四歲而孤,母鄭氏有女節(jié),以荻畫地,教修書字。稍長,從鄰里借書讀,或手抄之,抄未竟而成誦。舉進士,有聲,補西京留守推官。召試學士院,遷鎮(zhèn)南軍節(jié)度掌書記、館閣???。

      修為人質(zhì)直閎廓,見義敢為,機阱在前,直行不顧。每放逐困,輒數(shù)年,及復振起,終不改其操。范仲淹貶知饒州,論救者眾,諫官高若訥獨不言。修以書責若訥,言其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。若訥以聞,謫峽州夷陵令,徙光化軍乾德令,改武成軍節(jié)度判官。遷太子中允、館閣校勘,修《崇文總目》、《禮書》?!犊偰俊烦桑募t校理,知太常禮院。數(shù)論天下事。陜西用師,上三策以揣敵情,及指陳利害甚眾。詔百官上封事,又上疏言三敝五事,力陳當時之所宜憂者。以貧求補外,得通判滑州。仁宗增諫官員,用天下名士,召修知諫院。是時西師久,京東、西群盜起,中外騷然。仁宗既進退大臣,欲遂改更諸事,范仲淹、杜衍、韓琦、富弼皆輔政。修屢請召對咨訪,責以所為。仁宗降手詔,出六條,后遂下詔勸農(nóng)桑,興學校,多所更革。用修同修起居注,閱月,拜右正言、知制誥?! 〕?,呂夷簡罷相,夏竦為樞密使,復奪之,代以杜衍,同時進用富弼、韓琦、范仲淹等。石介作《慶歷圣德詩》,言退奸不易,進賢之難,而終篇意在夏竦。竦尤不悅,因與其黨造為黨論,目仲淹、衍及修為黨人。修乃上《朋黨論》,其大略言:“小人無朋,惟君子則有之。蓋小人所好者利祿,所貪者財貨,當其同利之時,暫相黨引以為朋,及其見利而爭先,或利盡而交疏,則反相賊害,雖其兄弟親戚不能相保,故曰小人無朋。君子則不然,所守者道義,所行者忠信,所惜者名節(jié),以之修身則同道而相益,以之事國則同心而共濟,終始如一,故君子有朋也?!庇稚鲜柩裕骸岸叛堋㈨n琦、范仲淹、富弼相繼罷去,天下皆知其有可用之賢,而不聞其有可罷之罪。自古小人讒害忠賢,其說不遠。欲廣陷良善,不過指為朋黨;欲動搖大臣,必須誣以專權(quán)。其故何也?去一善人,而眾善人尚在,則未為小人之利。欲盡去之,則善人少過,難為一一求瑕。唯是指以為朋,則可一時盡逐。至如自古大臣已被主知而蒙信任,則難以他事動搖,惟有專權(quán)是上之所惡,必須此語方可傾之。正士在朝,群邪所忌;謀臣不用,敵國之福也。今此四人一旦罷去,而使群邪相賀于內(nèi),四夷相賀于外,臣所以為陛下惜之也?!睘辄h論者,尤惡修異己,又善言其情狀,至使內(nèi)侍藍元震上疏言:“范仲淹、歐陽修、尹洙、余靖,前日蔡襄謂之‘四賢’,斥去未幾,復升天衢?!馁t’得時,遂引蔡襄以為同列,下則以國家爵祿為己私惠,上則朋黨膠漆皆聚本朝。設(shè)使逐人私黨,不過十數(shù),同心丑正,已為五六十人,相依為重,將紊紀綱。九重至深,萬機至重,何由察知?”賴仁宗終不之信。

      修之使河東,以陜西用兵久,河東芻糧不足,言者請廢麟州,或請移治合河津,或請廢五寨。修為四議以較麟州利害,請移兵就食于濱河清塞堡,緩急不失應(yīng)援,平時可省饋運,麟州得不廢。又建言忻、代、岢嵐、火山四郡有禁地,棄而不耕,民私糴虜中,以應(yīng)軍須,今悉耕之,歲可得數(shù)百萬石以實邊。又言河東民故貧,軍興以來賦斂尤重,行路嗟怨,條上可罷者數(shù)十事,以寬民力。

      修自河東還,會保州兵叛,出修為龍圖閣直學士、河北都轉(zhuǎn)運使。保州平,大將李昭亮私納婦女,通判馮博文等竊效之。修捕博文系獄,昭亮皇恐,立出之。自保州之變,河北兵驕,小不可意則思亂,人情務(wù)在姑息。修乞假將帥權(quán)重,以消未萌。保塞之脅從者二千余人,分隸河北,夏竦為宣撫使,曰是去禍而遺根也,欲以便宜誅之。修權(quán)知成德軍,遇之于內(nèi)黃,竦夜半屏人以告修。修曰:“禍莫大于殺降。昨保州叛卒,朝廷許以不死,今戮之矣。此曹本以脅從故得脫,奈何一旦殺無辜二千人?既非朝旨,諸郡且不肯從,緩之則籍籍必生變,是趣之為亂也?!彼熘埂:記Q澶淵,陳執(zhí)中欲塞商胡,決橫隴故道。修言功大必不可成,徒勞人。執(zhí)中罷,文彥博復用李仲昌議,欲開六塔河。修言六塔河不能吞伏,且復決,再爭之不得,既而濱、棣、德、博數(shù)千里皆被害?! 〕?,修出河北,仁宗面諭曰:“勿為久居計。有事言來?!毙迣υ唬骸爸G官乃得風聞,今在外,使事有指,越職罪也。”仁宗曰:“有事但以聞,勿以中外為詞?!睘辄h論者愈益惡之。修妹適張龜正,龜正無子而死,有龜正前妻之女才四歲,無所歸,以俱來。及笄,修以嫁族兄之子晟。張氏后在晟所與奴奸,事下開封府,獄吏附致其言以及修。乃以戶部判官蘇安世、內(nèi)侍王昭明雜治之,卒無秋毫。乃坐用張氏奩中物買田立歐陽氏券,左遷知制誥、知滁州。久之,遷起居舍人、知揚州,徙潁州。復龍圖閣直學士,知應(yīng)天府,以母憂去。既免喪,入見,仁宗惻然,怪修發(fā)白,問在外幾年,今年幾何,恩意甚至。命判流內(nèi)銓。小人恐修復用,偽為修奏,乞澄汰內(nèi)侍兩省挾威令為奸利者。書騰都下,宦者人人切齒,楊永德者陰以言中修,出知同州。外議不平,論救者眾。遂留刊修《唐書》,為翰林學士,加史館修撰,勾當三班院。改侍讀學士、知蔡州,未行,復為翰林學士,判太常寺。

      修在朝,以獎進天下士為己任,延譽尉薦,極其力而后已。于經(jīng)術(shù),治其大旨,不為章句,不求異于諸儒。景祐中,與尹洙皆為古學。已而有詔,戒天下學者為文使近古,學者盡為古文,而修之文章遂為天下宗匠。蜀人蘇洵嘗論修文章“詞令雍容似李翱,切近適當似陸贄”,而修之才亦似過此二人。人至修作《唐書·志》、《五代史》,敘事不愧劉向、班固也。權(quán)知貢舉,文士以新奇相尚,文體大壞,修深革其弊,前以怪僻在高第者黜之幾盡,務(wù)求平淡典要。士人初怨怒罵譏,中稍信服,已而文格變而復正?! “萦抑G議大夫,判尚書禮部,又判秘閣秘書省,加兼侍讀,辭不受。同修玉牒,兼龍圖閣學士,權(quán)知開封府,承包拯威儀之后,一切循理,不事風采?;蛞詾檠裕拊唬骸叭瞬男愿饔卸涕L,實不能舍所長強其所短?!币越o事中罷,同提舉諸司庫務(wù),改群牧使。《唐書》成,拜禮部侍郎,為樞密副使,與曾公亮同力振舉紀綱,革去宿弊,考天下兵數(shù)及三路屯戍幾何,地里近遠,皆為圖籍。未幾,參知政事,預定策立英宗為皇子事,見《韓琦傳》。

      英宗初年,未親政事,慈圣光獻太后垂簾。修與二三大臣佐佑兩宮,鎮(zhèn)撫四海,執(zhí)政聚議事有未可,修未嘗不力爭,臺諫官至政事堂論事,往往面折其短。英宗嘗面稱修曰“性直不避眾怨”。修亦嘗稱誦故相王曾之言曰:“恩欲歸己,怨使誰當?”自嘉祐以后,朝廷務(wù)惜名器,而進人之路稍狹。修屢建言:“館閣育材之地,人材既難得,而又難知,則當博采而多畜之,時冀一得于其間,則杰然出為名臣矣,余亦不失為佳士也?!彼煸t韓琦、曾公亮、趙概及修各舉五人,其后中選者多在清近,朝廷亦稍收其用矣。京師百司所行兵民官吏財用皆無總數(shù),中書一有行移,則下有司考會。修因暇日,盡以中書所當知者集為總目。上有所問,宰相以總目對,修以奉祠假家居,上遣內(nèi)侍就中書閣取而閱之。

      蔣之奇言修帷箔事,事連其長子婦,修杜門請付有司案治。詔詰問之奇語所從來,之奇言得之彭思永。思永言出于風聞,曖昧無實,嘗戒之奇勿言。天子為其辭窮,降思永知黃州,之奇監(jiān)道州酒,遣中使手詔慰安修。修遂稱疾,力解機務(wù),以觀文殿學士、刑部尚書知亳州,年六十矣。乞致仕者六,不從。遷兵部尚書、知青州。除檢校太保、宣徽南院使,判太原府,三辭不受。徙知蔡州,以老病乞骸骨,章數(shù)上,乃為觀文殿學士、太子少師致仕。卒年六十有六,贈太子太師。太常初謚曰文,常秩曰修有定策之功,請謚文忠,乃用之。

      方英宗亮陰,而修以治平元年五月,建議濮安懿王德盛位隆,宜有尊禮,詔須大祥后議之。二年四月,乃詔禮官與待制以上詳議,而有司以為宜準先朝封贈期親尊屬故事,尊以高官大國。朝廷以典禮未稱,下尚書省集三省、御史臺官議奏,而皇太后手書以議事詰責執(zhí)政,于是手詔罷議,令有司博求典故以聞。御史呂誨等彈奏修首開邪議,琦、公亮、概附會不正,請如有司所議。而修論“本生之親改稱皇伯,歷考前世,并無典據(jù)。進封大國,則又禮無加爵之道”。已而皇太后出手書,濮安懿王及譙國太夫人王氏、襄國太夫人韓氏、仙游縣君任氏,可令皇帝稱親,仍尊濮安懿王為皇,三夫人并稱后。是日手詔,欲遵慈訓稱親,而不敢當追崇之典。誨及范純?nèi)省⒏祱蛴?、趙瞻、趙鼎論列不已。英宗問執(zhí)政當如何?修對曰:“御史以為理難并立,臣等有罪,即留御史。若以臣等為無罪,則取圣旨?!庇⒆讵q豫良久,乃令出御史,而曰“不宜責之太重”。蔣之奇者私論濮園事,與修合,修薦之。時已用王等所薦御史孫昌齡、郭源明、黃照,又特批以之奇為御史,論者以此短修。修議濮園事雖不葉群議,觀修結(jié)發(fā)立朝,讜直不回,身任眾怨,至于白首,而謗訕不已,卒以不污,年六十,以論政不合,固求去位,可謂有君子之勇。而言者指修既為執(zhí)政,行私以專寵祿,亦過矣。

      修博極群書,好學不倦。集三代以來金石刻為一千卷,校正史氏百家訛謬之說為多。所著《易童子問》三卷,《詩本義》十四卷,《居士集》五十卷,《內(nèi)·外制》、《奏議》、《四六集》又四十余卷?! ∽樱喊l(fā)、奕、、辯。

      重修實錄本傳〈朱本〉葉濤修字永叔,唐太子率更令詢之后。詢裔孫萬為吉州安福令,其子孫因家焉。至修父觀,始徙居永豐。

      修四歲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