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學(xué)古籍
  • 新鐫繡像麴頭陀濟顛全傳 第十回 選佛場獨拈僧頂 濟顛師醉里藏真

    作者: 《新鐫繡像麴頭陀濟顛全傳》香嬰居士
      卻說一日長老升座道:“我看大眾,近日有負笈遠來的,有擔(dān)錫遠去的,有安單參學(xué)的,有行山乞食的,玉石不分,魚龍混雜。我今要照丹霞禪師,起一個選佛道場?!彪S出一張題目,任人參來。以定高下:   “一覺,二障,三明,四暗,五衍,六趣,七漏,八正,九結(jié),十定。   有能參悟了徹,便是佛門龍象,即將衣缽、袈裟、拂子付之。”濟顛出口道:“五祖座下,四百九十九人,俱會佛法,到是一個不識字的盧行者,得了衣缽?!遍L老道:“他雖不會佛法,卻能悟道,乃是過量人,所以傳他。我且問你,你是會佛法的?會悟道的?”濟顛道:“悟道也會,佛法也會,只是坐禪不會。只是無拘無束,讓我做個自在菩薩,到是好的?!本腿⒛橘N的選佛題目一把扯得粉碎,放在紙爐一火焚化,大笑道:“快活,快活,省了許多千椎萬結(jié)?!遍L老道:“格外狂徒,焉能作佛?”濟顛道:“個中種子,不是外人。”長老立起身,就下堂進去。眾僧茫然不知甚么頭腦,也就散去。惟濟顛大拍手掌,哈哈笑了一聲,也徑外走。

      到冷泉亭欄桿凳上,伸手躺腳,睡了半晌。就有許多小廝,拿著草枝簽他鼻孔,樹葉掠他耳根。起來打了幾個呵欠,就同小廝們唱山歌,斗百草,翻筋斗,豎貼子,胡亂頑耍。小廝們有拿酒的,有拿肉的,卻要他吃。到了日蹉西時,也就離離披披,走到殿上。看見眾僧誦經(jīng),冷地伸了一只油腥臭手,奪著引磬幫敲,和尚厭惡之極,忙去奪,他索性將兩只手照臉照嘴亂撻。和尚慌了亂跑,他偏趕得要緊。眾僧道:“濟顛,你是真顛還是假顛?若是真顛,我們還饒得你過;若是假顛,我們各拿竹片,打你個死。”濟顛聽見,便笑倒坐地。有一僧道:“這是長老心愛的道器,說不要與他一般見識?!睗嵭Φ溃骸斑@就是我相識。”正說話間,卻見長老出來,濟顛即便斂容躬身,垂手而立。長老道:“你沒正經(jīng),連累老僧受氣?!睗嵉溃骸拔?guī)煵豢尚胚@班賊禿,成群結(jié)黨,排擠著我。明日上堂選佛,我卻不來。你須不是五祖,我須不是盧行者,落得省了許多葛藤。”就去拿個木魚亂敲,口中念道:

      “五百僧中五百禪,大家瞎過兩三年。   何須著意多分別,惹得蛆蟲鬧里鉆?!?

      長老道:“明日選佛場,看你如何說話?!北娚魃?。   到了次日,卻是選佛場期,眾僧齊心早起,鳴鐘擊鼓,單候長老升堂。眾僧挨次俱要照單登答,證取菩提。長老座上打眼一看,果然不見濟顛,長老心中想道:“濟顛不來赴選,今日之舉,卻是蛇足。”命監(jiān)寺速去尋來。監(jiān)寺忙得沒前沒后,添上幾個侍者,四下趕尋,誰知依舊穩(wěn)睡床上,大肆鼾呼。侍者們就在床上平空扛了上堂。長老問道:“濟顛,今日是選佛場期,如何登答?”濟顛把手一搖,仍舊一交睡倒。長老曰:“你怎么道?”濟顛又把手搖。長老遂說一偈云:

      “舊日丹霞選佛場,今朝舞袖太郎當(dāng)。

      須知此日成糟粕,惹得人來笑郭郎。

      他委頓,我踉蹌,別人骨血認爹娘。

      休言自掃門前雪,不管人家屋上霜?!?

      諸弟子合掌上前問道:“老和尚今日之言,卻是兩來船,雙頭馬,弟子們委實領(lǐng)會不來?!遍L老又大聲道:“大眾不省得么?”眾僧曰:“不省得,還求老和尚明白開示?!遍L老道:“咄!兩來船,才過去;雙頭馬,還未來。認著真時也是呆,場中有佛誰堪選,五馬三枚恁你猜。”又有一侍者,頭頂缽盂,跪于師前道:“頭上缽盂到不得口,腳下芒鞋著不得手,再求我?guī)熼_道一個實際?!遍L老瞑目靜坐久之,遂道:“昔日鄧州丹霞大師,少年業(yè)儒,應(yīng)舉長安,偶從旅邸遇一禪者,問曰:‘仁者何往?’霞曰:‘選官去?!U者曰:‘選官何如選佛?!荚唬骸x官當(dāng)往京都,人所知道。選佛當(dāng)在何處?’禪者曰:‘目今江西廬山馬大師出世,那里卻是選佛之場。’霞即往江西參見馬祖,霞以手招幞頭額。馬祖視之曰:‘南岳石頭長老,是汝之師。’霞即抵南岳,見石頭,仍以手招幞頭額。石頭曰:‘快往槽廠里去。’霞禮而謝,走入頭陀房,隨次執(zhí)帚掃地,持斧劈柴,歷役三年,精進不怠。一日,石頭長老告大眾曰:‘來日鏟去佛殿前草’,及期,大眾各各鍬镢刈草。霞獨以盆水洗頭,跪石頭前。石頭笑而為之剃發(fā),又從而為之說戒,霞遂掩耳而口。再見馬祖,袒肩而坐,不開一言。馬祖見而笑道:‘日用事無別,惟吾自偶諧。頭頭非取舍,處處沒張乖。朱紫誰為號,近山絕點埃。神通并妙用,運水及搬柴?!は悸犚婑R祖說了數(shù)語,即便走入僧堂,坐在圣僧頸上。馬祖曰:‘我子天然?!稳?,即擔(dān)錫而去。此是選佛場實事,今日卻有此舉,大眾各須參悟?!闭f未完,卻被濟顛疾忙掄著一筆,照著心口上寫著四個大字:“即心即佛?!遍L老道:“作一轉(zhuǎn)語?”濟顛又將唾涎將兩個即字揩去,換寫兩個非字。長老道:“多卻四個字了,還有三十年功行未了。”長老即便下堂。眾僧全然不懂,惟有面面相覷,摸個頭臉不著,俱葫蘆提過了兩月。正是:

      百足竿頭不動人,雖然得入未為真。

      百尺竿頭須進步,十方世界是全身。

      濟顛嗜酒,量卻不深,只是無聊寂寞之時,借他名色搭淘吃些葷菜,接力陶情之意。若說他沉湎不羈,腸寬似海,卻也冤他。若是金身羅漢輪到酒肉境界,不是十分酩酊,十分濫觴,也不算是酒肉菩提。

      這一日,秋盡冬初,西風(fēng)乍凜。濟顛正在身寒口淡之際,坐在禪床之上,低頭作想。只見云堂門外走進丈二長人,紅頭赤臉,舞袖張拳,走近前來,把濟顛一拳打倒。袖中取出一個小小朱紅葫蘆,撥去捻子,取出一條赤色蟲來。一手把一尖刀,將濟顛鼻子尖上挑破,將蟲兒安上。轉(zhuǎn)手一抹,鼻子尖上覺得癢癢難熬,把手去摸,絕不見一毫蹤跡。那長人也就漸漸縮入地去不見。濟顛陡然立起,不覺一個懵然大夢。自此之后,到了下午,鼻頭邊陣陣酒香,十分馨馥。奈何得濟顛沒地鉆入,漸覺禪床上不能安穩(wěn)。

      交到正月十三日,杭州街上例要試燈,濟顛乘機走出??匆娊稚闲P買燈耍子,濟顛就奪了一盞便行,惹得小廝沿街叫喊,他卻打著哈哈。就有人知道他心事,請他吃酒,便道:“日利,日利?!蹦侨舜稳盏纳?,果然加倍利市。到了元宵之日,濟顛不知何處拿了一盞傘燈,引著二三十個小兒,唱著山歌,醉熏熏走入寺來,看點塔燈。長老撞見說道:“顛子越不像了,你說眾僧排擠,今日我卻實看見的?!睗嵉溃骸霸梗鹞岵唤?,偏你佛門恁般嚴緊?!遍L老道:“今日既是元宵,令侍者撞鐘伐鼓。”須臾,眾僧上堂焚香點燈,長老升座。念罷凈土真言,曰:“大眾聽者:

      鬧處莫入頭,凈處著眼看。明暗不相干,此各分一半,一半作貴人,教誰弄柴炭。

      不可毀,不可贊,望著虛空免近岸。相呼相喚,去來休看,取明年正月半?!?

      長老說了這幾句偈語,眾僧理會不來。有的說是長老正月半的套子話,又有的說道有些古怪蹊蹺:“平白地怎的說‘相呼相喚,幾時休看,取明年正月半’?此中卻有些不祥。我們且把語錄抄送各山,到那時節(jié)再看光景便了?!闭牵?

      禪心凈處有誰知,道得真時是又非。

      身在蒲團心似鏡,無臺無鏡總忘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