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季南略 卷之十　浙紀

　　潞王出降　　大清順治二年（乙酉）五月，豫王既定南都，分兵入浙；大帥，貝勒博洛也。時潞藩避杭州；六月，杭人擁戴之。貝勒以書招王，王度力不能拒，又不忍殘民，遂身詣營，請勿殺害人民；貝勒許之，遂按兵入杭，市不易肆。后潞王北行，與宏光、王之明俱兇問?！　「接?“編年”云:‘兵至杭州,原任行人陸培縊死,某縣知縣梁于涘亦死’(一載自死)。

　　祁彪佳赴池水

　　貝勒既駐杭，遂散布官吏至浙東招撫，且令薙發(fā)；召鄉(xiāng)紳謁見。原任蘇松巡撫祁彪佳赴池水死?！　∑罟M彪佳，字幼文，號世培；紹興山陰人。父承{火業(yè)}，知長洲縣，有惠政。公年十七，舉于鄉(xiāng)。天啟二年壬戌進士；授興化府推官。郡兵以稽餉嘩于藩司，公挺身往諭，刻期給餉；皆斂手不敢動。復(fù)令自推為首者，縛送藩司治之；眾皆帖服。

　　崇禎四年，考滿福建道御史。五年冬，上疏言：‘凡大小文武、內(nèi)外諸臣，皆使之各安其位，而后有以各盡其心；若越俎而問庖，即曠官而怠事。邇來六卿、九列之長，詰責(zé)時聞、引罪日見，因而有急遽周章，救過不遑之象。竊恐當(dāng)事諸臣怵于嚴旨，冀以迎合揣摩，善保名位；則未得振勵之效，反滋悠忽之圖。臣所慮于大臣者，此也。人才有限，中下參半；非藉上感發(fā)其忠義，則無以鼓舞其功名。今司道有司，或“欽案”之累由人、或錢谷之輸未至，降級住俸十居二、三。臣子精神、才具，必其稍有余地而后可以展布；若追于功令，必至茍且支吾，急切赴名之心，不勝其掩罪匿瑕之念。臣所慮于群臣者，此也?；噬下勡保紝浿?；倘得真英雄，即推轂設(shè)壇，夫豈為過。但骯臟負俗，決不肯俯仰司馬之門；若必依序循資，則雖冒濫之竇可清，似亦獎拔之術(shù)未盡。臣所慮于武臣者，此也。皇上深懲惰窳，特遣內(nèi)臣；然必搜剔出于不意，奸弊乃可無遺。若撫、按之事，多令監(jiān)視會同；則恐同□同功，反使互蒙互蔽。開水火之端，其患顯；啟交納之漸，其患深。臣所慮于內(nèi)臣者，此也’。時以為讜論?！　ぱ矒崽K、松諸府，所至省騶從，延問父老盡得其利病。豪右兼并，細民皆得控陳；一時權(quán)貴為之側(cè)目。吳中無賴自署天罡黨，凌轢小民；官治以法，則攤贓無辜，人益畏之。公至，捕其尤者四人，立磔于市。由是，群奸股栗。他若征解法、捐贖鍰，為長洲置廣役田，清吳縣隱租以備荒、無錫役米以惠鮮，借華亭義米置上海役田。時粟貴，率二石得一畝；計三年子粒，即償華亭之?dāng)?shù)。平漕兌，歲省四郡耗羨十余萬金。吳人至今德之。

　　十五年，大清兵深入逼淮，道路阻絕。起公掌河南道；微服冒險，間行達京師。明年，佐大計；一主虛公，無敢以一錢及門者。會上命臺省遷轉(zhuǎn)，必歷藩臬以考其才；面折選郎于朝，因疏列其事。于是御史蔣拱宸等群起攻之，事遂已；而公竟改南京畿道?！　∈吣昙咨晡逶拢c史可法等決計定策；以公舊有威德于吳，命奉敕安撫。尋晉大理寺丞，即留為巡撫。首募技勇，設(shè)標營五營，各五百人；緣江要害，增置屯堡。公受事六閱月，開館禮士、設(shè)笥受言，日夕拮據(jù)。又上疏，請除詔獄、緝事、廷杖諸弊政；為朝廷所忌，遂謝病?！　∫矣舷?，大清兵入浙，檄諸紳投揭；公聞，語夫人商氏曰：‘此非辭命所能卻。若身至杭，辭以疾，或得歸耳’。陽為治裝將行者；家人信之，不為意。閏六月六日（丙戌）夜分，潛出寓園外放生碣下，自投池中。書于幾云：‘某月日，已治棺寄蕺山戒珠寺，可即殮我’。其從容就義如此。后謚“忠敏”。

　　公生二子：長理孫，字奕慶；次班孫，字奕喜：皆有文譽。女德茞，字湘君；年十三、四，即韶慧絕人。其哭父詩有句云：‘國恥臣心在，親恩子報難’。時盛稱之。

　　宏圖不食死　　原任大學(xué)士高宏圖流寓紹興城中。逃至野寺，不食死。

　　劉宗周絕粒死

　　劉宗周字啟東，紹興山陰人；學(xué)者稱為念臺先生。萬歷二十九年進士；三十三年，授行人。先后以母喪及養(yǎng)祖里居者十余年，始補原職。尋充冊封益藩副使，歸陳宗藩六議。四十一年，疏請修正學(xué)。明年，復(fù)謝病去。天啟元年，起為禮部儀制司主事。劾魏中賢、客氏，坐奪俸半年。二年，遷光祿寺丞。三年，遷尚寶司少卿。尋改太仆寺，告歸。四年，補右通政，力辭；上怒其矯情厭世，革為民。崇禎元年，召為應(yīng)天府尹。二年、三年，以疾在告；復(fù)上言除詔獄、蠲新餉為“祈天永命”之本。上方憂旱齋居，責(zé)其不修實政，徒托空奏。公遂堅求去，許之。八月，召為工部左侍郎，日上言時政云云。上曰：‘宗周素有清名，亦多直言。但大臣論事，宜體國度時，不當(dāng)效小臣歸過朝廷為名高’。會體仁捐俸市馬，公言不敢懷利事君；得旨切責(zé)，遂引病求罷。既就道，聞大清兵自昌平深入，極論體仁大奸似忠、大佞似信，并及刑政舛謬數(shù)事。上怒，以為比私亂政，革為民。十四年，起吏部左侍郎；陳圣學(xué)三篇以切劘上躬，多見采納。尋遷左都御史；請申飭憲綱、復(fù)書院社學(xué)、罷詔獄，從之。會當(dāng)大計，發(fā)中書某為人行賄事，置之法；一時風(fēng)紀肅然。已而京師復(fù)被圍，行人熊開元劾奸輔誤國；觸上怒，下獄廷杖。公力爭于朝，坐免官。


　　十七年南京再造，起原官。公力詆時政，馬士英、劉澤清等欲殺之；遂力請致仕。

　　明年，大清兵至杭州；公與同郡祁彪幸約舉事，不果。彪佳先死；公絕粒二旬，以六月八日（戊子）卒。有絕命詩曰：‘留此旬日生，少存匡濟志；決此一朝死，了我平生事?？犊c從容，何難亦何易’！又示婿秦嗣瞻詩云：‘信國不可為，偷生豈能久；止水與疊山，只爭死先后。若云袁夏甫，時地皆非偶！得政而斃矣，庶幾全所受’。

　　公以宿儒重望，為海內(nèi)清流領(lǐng)袖；嘗以出處卜國家治亂，而終以節(jié)見。悲夫！其論學(xué)也，以為‘學(xué)者學(xué)為人而已；將學(xué)為人，必證其所以為人’。又作“紀過格”以相糾考。立古小學(xué)，每日生徒會講其中。嘗與高忠憲攀龍往復(fù)辨論，忠憲以為畏友。祁彪佳曰：‘公之奏疏出，可廢名臣奏議’。人以為知言。子名汋，遵遺命不以詩示人。


　　王毓蓍赴柳橋河死

　　王毓蓍字元祉。紹興衛(wèi)人,甫婚而父鄰卒，經(jīng)年不就內(nèi)寢。為郡諸生，師事劉宗周。

　　乙酉六月，大清兵破杭州。時諸生無賴者群議犒師，毓蓍憤甚，榜其門曰：‘不降者，會稽王毓蓍也’。眾懼禍，陰去其榜。聞劉宗周舉義，毓蓍喜；越數(shù)日事不就，乃為書告曰：‘門生毓蓍已得死所；愿先生早自決，毋為王炎午所吊’！又作“憤時致命”篇，授其子復(fù)榜于孔廟。將赴泮池，池水淺，乃赴柳橋河死。時六月二十二日也。　　潘集袖石沉河死

　　潘集字子翔，會稽布衣。性嗜酒；家貧不數(shù)得，時從友人索飲。既醉，或歌、或泣；人皆以狂少年目之。聞大清兵至，自誓必死；家人詫曰：‘江南甚大，無死者；一布耳衣，何死為’？集曰：‘蘇州之役，吾父母俱死；于是吾三奔喪，竟不得一骸骨歸。今靦顏為民，茍偷視息；死何以見先人于地下’！已聞毓蓍死，為文以哭之。出東門半里許，袖二石渡東橋下自沈死（或曰：此其意將以擊當(dāng)事之倡降者不得間，故死）。

　　周卜年躍入海死

　　周卜年字定夫，山陰人；周文節(jié)公族子也。家貧力學(xué)，年三十猶為布衣；濱海而居。聞王毓蓍、潘集死，曰：‘二子死不先，卜年死不后也’。及傳城中已薙發(fā)，邏騎四出；卜年仰天大呼曰：‘天乎、天乎！余尚何以生乎’！遂肅衣冠趨出，自磯上躍入海中死。時閏六月初六日也。越三日，其妻溯流而號，求之不得；忽見一尸逆流東上，復(fù)于磯上兀然而止。就視之，則顏面如生；眾嗟異之?！　∈侨眨街袔熎?，承制贈毓蓍翰林待詔，集與卜年教授、訓(xùn)導(dǎo)。而越人感三子之節(jié)，私謚毓蓍曰“正義先生”、潘集“成義先生”、卜年“全義先生”。

　　王思任請斬馬士英疏　　時馬士英潛率所部奉宏光母后突至紹興，紹興士大夫猶未知宏光所在。原任九江僉事王思任因上疏太后，請斬馬士英；曰：‘戰(zhàn)斗之氣，必發(fā)于忠憤之心；忠憤之心，又發(fā)于廉恥之念。事至今日，人人無恥、在在不憤矣；所以然者，南都定位以來，從不曾真實講求報雪也。主上寬仁有余，而剛斷不足；心惑奸相馬士英援立之功，將天下大計盡行交付。而士英公竊太阿，肆無忌憚，窺上之微而有以中之：上嗜飲，則進醁{酉靈}；上悅色，則獻淫妖；上喜音，則貢優(yōu)鮑，上好玩，則奉古董。以為君逸臣勞，而以疆場擔(dān)子盡推于史可法；又心忌其成功，絕不照應(yīng)。每一出朝，招集亡賴，賣官鬻爵，攫盡金珠。而四方狐狗輩愿出其門下者，得一望見，費至百金；得一登簿，費一千金。以至文選、職方，乘機打劫；巡撫、總督，現(xiàn)在即題。其余編頭修腳、服錦橫行者，又不足數(shù)矣。所以然者，士英獨掌朝綱、手握樞柄，知利而不知害、知存而不知亡，朝廷篤信之以至于斯也！茲事急矣，政本閣臣可以走乎？兵部尚書可以逃乎？不戰(zhàn)不守而身擁重兵，口稱護太后之駕；則圣駕獨不當(dāng)護耶？一味欺蒙，滿口謊說：英雄所以解體，豪杰所以灰心也。及今猶可呼號泣召之際，太后宜速趣上照臨出政，斷絕酒色，臥薪嘗膽；立斬士英之頭，傳示各省，以為誤國欺君之戒。仍下哀痛罪己之詔，以昭悔悟：則四方之人心士氣猶可復(fù)振，而戰(zhàn)鼓可勵、苞?？晒桃病?。

　　又上士英書

　　‘閣下文采風(fēng)流、才情義俠，職素欽慕。即當(dāng)國破眾疑之際，援立今上，以定時局；以為古之郭汾陽、今之于少保也。然而一立之后，閣下氣驕腹?jié)M，政本自由、兵權(quán)獨握，從不講戰(zhàn)守之事，只知貪黷之謀：酒色逢君，門墻固黨。以致人心解體、士氣不揚，叛兵至則束手無策，強敵來而先期已走；致令乘輿播遷，社稷邱墟。閣下謀國至此，即喙長三尺，亦何以自解？以職上計，莫若明水一盂，自刎以謝天下；則忠憤氣節(jié)之士，尚爾相諒無他。若但求全首領(lǐng)，亦當(dāng)立解樞機，授之才能清正大臣以召英雄豪杰，呼號惕勵，猶可望幸中興。如或逍遙湖上，潦倒煙霞，仍似賈似道之故轍；千古笑齒，已經(jīng)冷絕。再不然，如伯嚭渡江，吾越乃報仇雪恥之國、非藏垢納污之區(qū)也；職請先赴胥濤，乞素車白馬以拒閣下：上干洪怒，死不贖辜。閣下以國法處之，則當(dāng)束身以候緹騎；私法處之，則當(dāng)引領(lǐng)以待鋤麑’。士英愧憤，不能答。

　　以伯嚭比士英，最為酷肖。一疏、一書，痛快絕倫，足褫奸魄。王公以文采風(fēng)流擅名當(dāng)時，豈知其當(dāng)大事而侃侃若此；可與黃、左兩疏，鼎足千古。


　　魯王監(jiān)國

　　魯王諱以海，高帝十世孫。父壽鏞，世封于魯；崇禎十五年，大清兵入兗州，城破自縊。以海年幼被執(zhí)，三刃不中；乃舍去。十七年，嗣魯王位?！　〈笄屙樦味辏隙挤Q弘光元年），張國維為戎政尚書；會與馬士英意見不合，遂請歸里。五月，南都陷，國維在家聞變，收集義勇以待。六月，杭州擁戴潞王；潞王尋以城降，貝勒散布官吏于浙。招撫使至錢塘江上，原任山西僉事鄭之尹子鄭遵謙忿殺之。聞魯王避難臺州，而熊汝霖、孫嘉績各起義余姚，遵謙遂與共謀立迎魯王于臺；適朱大典亦遣孫玨勸進。時張國維至臺州，與陳函輝、宋之普、柯夏卿及陳遵謙、熊汝霖、孫嘉績等合謀定議，擁戴魯王監(jiān)國；乙酉六月二十七日（戊寅）也。即日移紹興，以國維為大學(xué)士。是時馬士英逡巡浙東，聞魯王監(jiān)國，亦率所部至赤城，欲入朝。國維知之，首參其誤國十大罪；士英懼，遂不敢入。起舊大學(xué)士方逢年入閣，之普、大典俱為大學(xué)士，函輝為兵部侍郎。而國維督師江上，調(diào)方國安守嚴州、張鵬翼守衢州。補御史陳潛夫原官，加太仆寺少卿；命監(jiān)各藩鎮(zhèn)馬兵。

　　賜張國維尚方劍

　　七月，張國維復(fù)富陽。時兵馬云集，各治一軍，不相統(tǒng)一，部曲騷然。國維疏請于王，謂‘克期會戰(zhàn)，則彼出此入，我有休番之逸；而攻堅搗虛，人無接應(yīng)之暇：此為勝算。必連諸帥之心化為一心，然后使人人之功罪視為一人之功罪’。魯王加國維太傅，賜尚方劍以統(tǒng)諸軍。

　　浙、閩水火

　　閩中隆武立，頒詔至越；越中求富貴者，爭欲應(yīng)之。魯王不悅，下令欲返臺州，士民惶惶。國維聞之，星馳至紹興；上啟監(jiān)國曰：‘國當(dāng)大變，凡為高皇子孫臣庶，所當(dāng)同心并力。成功之后，入關(guān)者王；監(jiān)國退居藩服，體誼昭然。若以倫序、叔侄定分，在今日原未假易。且監(jiān)國當(dāng)人心奔散之日，鳩集為勞。一旦南拜正朔，恐鞭長不及；猝然有變，唇亡齒寒，悔莫可返！攀龍附鳳，誰不欲之；此在他臣則可，在老臣則不可。臣老臣也，豈若朝秦暮楚之客哉’！疏出，于是文武諸臣議始定。然浙、閩遂成水火矣。

　　“遺聞”及諸書俱云‘上疏隆武’；獨“甲乙史”云‘啟監(jiān)國’。

　　封諸臣

　　十一月，進方國安為荊國公、張鵬翼為永豐伯、王之仁為武寧伯、鄭遵謙為義興伯、國維子世鳳為平敵將軍?！　⊥踔收垜?zhàn)

　　浙東將士與大清兵跨江相距，自丙戌春屢戰(zhàn)不勝，各營皆西望心碎。王之仁上疏魯王曰：‘事起日，人人有直取黃龍之志；乃一敗后，遽欲以錢塘為鴻溝，天下事何忍言！臣為今日計，惟有前死一尺；愿以所隸沈船一戰(zhàn)。今日死，猶戰(zhàn)而死；他日即死，恐不能戰(zhàn)也’！

　　申、酉間，武臣未建寸功，輒封侯伯，竭天下之餉以奉之。平日驕橫，卑視朝廷；一聞警至，莫不逃降?！皯?zhàn)”之一字，雖上趣之不能，而況自請乎！今讀王公疏，凜凜有生氣；洵推當(dāng)時武將第一。視國安諸人，真奴隸之不如矣！

　　王之仁江心襲戰(zhàn)

　　三月朔（戊申），大清兵驅(qū)船開堰入江。張國維敕各營守汛，命王之仁率水師從江心襲戰(zhàn)。是日，東南風(fēng)大起，之仁揚帆奮擊之，碎舟無數(shù)；鄭遵謙撈鐵甲八百余副。國維督諸軍渡浙江，大清兵為之少卻。會隆武使陸清源齎詔至江犒師，時馬士英依棲方國安，因唆國安斬之；且出檄數(shù)隆武罪。國維聞之，嘆曰：‘禍在此矣’！　　士英既斷送南朝，復(fù)離間閩、浙。小人之?dāng)膰沂?，可恨如此。然三月士英唆斬閩使、六月錢邦芑疏斬魯使，兩國相殘，俱小人為之。武寧奮擊之功，能不付之東流乎！

　　方國安夜走紹興

　　五月，大清貝勒偵知浙東虛實，遂益兵北岸，以江涸可試馬，用大炮擊南營；適碎方兵內(nèi)廚鍋灶，國安嘆曰：‘此天奪我食也！我自歸唐王耳’。謂大清兵勢重莫可支，又私念隆武曾以手敕相招，入閩必大用；即不濟，可便道入滇、黔。遂于五月二十七日（丙戌）夜，拔營至紹興；率馬、阮兵，以威劫魯王而南行。

　　國安擁眾十萬，未戰(zhàn)而逃；真可斬也。

　　浙師潰散　　五月二十八日（丁酉），江上諸師聞方國安走，鄭遵謙攜貲入海，余皆潰散。惟王之仁一軍尚在，將由江入海；國維與之仁議抽兵五千分守各營，之仁泣曰：‘我兩人心血，今日盡付東流。壞天下事者非他人，方荊國也。清兵數(shù)十萬屯北岸，倏然而渡，孤軍何以迎敵？吾兵有舟，可以入海；公無舟，速自為計’！國維不得已，乃振旅追扈魯王。

　　大清兵渡錢塘江　　六月初一日（丙子），大清兵渡錢塘江。

　　附記：五月中，貝勒聞報方兵詬詈，諭其下曰；‘勿聽！若有福，人自能過去；如無福，自然過去不得’。二十三、四日間，日夜炮聲不絕。二十八、九日，潮不至；貝乃率兵拔船過三壩，壩大鳴。初一日，貝勒登壩渡江，勇甚；身被重甲，負矢三百，長戈、短刀俱備。及已渡，浙兵棄輜重?zé)o算；貝勒令諸軍無掠，俟回時自有也。舊有讖云：‘火燒六和塔，沙漲錢塘江’。崇禎九年，六和塔災(zāi)，中心悉燒去；止余四圍不動，有若煙樓然。至是，而錢塘江又沙漲矣：前數(shù)可知。

　　魯王遁入舟山

　　張國維追王至豐橋，方、馬、阮兵斷送過橋，橋石下舊刻大字二行云：“方馬至此止，敵兵往前行”。國安、士英南行，決計執(zhí)魯王投降，為入關(guān)進身地。乃遣官守王；守者忽病，魯王得脫。比及兵追至，王已登海船矣。后王遁入舟山?！　∮嗷透八?br>
　　禮部尚書余煌大張朱示，盡啟九門，放兵民出走；畢，遂正衣冠赴水死。

　　余煌，浙人。天啟五年乙丑狀元；以魏黨，崇禎初罷，科名幾穢。而其末節(jié)如此，亦可稱也?！　「接洠河喙r，祈夢于于忠肅公廟。夢演劇，金鼓競震，止一丑出場，以頭撞公而覺，竟不解。及乙丑及第，有司送匾至，顏曰“乙丑狀頭”；始恍然前夢。

　　張國維赴園池死

　　魯王既登海船，聞國維至黃石巖，因傳命國維遏防四邑。國維至臺州，無舟不能從王，遂回東陽治兵再舉；時六月十八日也。二十五日，大清兵破義烏，親眾勸國維入山以圖后舉；國維嘆曰：‘誤天下事者，文山、疊山也；一死而已’。二十六日，大清兵至七里寺；國維具衣冠，南向再拜曰：‘臣力竭矣’！作絕命詞三章?！白允觥痹疲骸D難百戰(zhàn)戴吾君，拒敵辭唐氣勵云；時去仍為朱氏鬼，精靈當(dāng)傍孝陵墳’。“念母”里：‘一瞑纖塵不掛胸，惟哀耋母暮途窮！仁人錫類能無意，存歿銜恩結(jié)草同’。“訓(xùn)子”里：‘夙訓(xùn)詩書暫鼓鉦，而今絕口莫談兵！蒼蒼若肯施存恤，秉耒全身答所生’。

　　公字正庵，號玉笥；金華東陽人。天啟二年壬戌進士，除番禺知縣；以卓異，薦擢刑科給事中。歷吏科，升禮科都給事中、太常寺少卿。崇禎七年，以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應(yīng)天等處地方。先是，巡撫駐蘇州，行文各屬；間一出巡，駐句容。及公時，江北多事，往往出鎮(zhèn)皖口。賊破廬、圍桐，骎骎有南窺之勢。而安慶素?zé)o兵（國初有軍五千三百余，宣德中徙二千人于河間、懷來諸衛(wèi)，后又以二千人運糧、三百人入南都，余丁不足待戰(zhàn)），乃調(diào)吳淞戍卒及徽寧兵往。而海上復(fù)告警，公請益募兵千人，比楚、黔故事，留新餉給之；報可。復(fù)議增馬、步二千人。于是，皖為重鎮(zhèn)。上采科臣言，申飭江防；公請募卒千二百人，半戍浦口、半戍鎮(zhèn)江，修繁昌、太湖、建平、六合、高淳諸城，建敵樓于蕪湖。十二年，?？芊俪缑髦畺|三沙，犯福山及陸座港口；公設(shè)伏擒其魁袁四、吳通州等。明年，升兵、工二部侍郎兼僉都御史，總督河道。會大盜李青山起，山左騷動；公擒之，東方遂寧。十五年，升兵部尚書。公視事，時則大清已入邊七日矣；乃奏大調(diào)天下援師。大清兵深入至山東、淮北；癸未春，載護車牛、人口竟去。周延儒出視師，不能一有所創(chuàng)。公乃請告歸；為言官所糾，緹騎逮下刑部獄。甲申春，特旨赦公，以前官督餉直、浙出都，而聞先帝之變。宏光立，授戎政尚書，加銜太子太傅；請建四輔以藩南京，未果行。復(fù)告歸；而南京失國。會陳遵謙等迎立魯王，召公直東閣；而以長子世鳳代總軍事，支撐江上者一年。丙戌六月，大清兵至紹興，公急走歸東陽。赴池中死。

　　附記：當(dāng)緹騎逮公過蘇州，蘇人感公舊德，萬眾擁之，羅拜慟哭；宰牛羊生祭，且拜且哭，獻酒。公從容語眾曰：‘予何德于汝！今茲行無傷也，有周相公手書在，非我不御罪也’。遂受而飲之。及北上，出書呈上；故得免。此蘇人口述，以為公之快事。東陽、義烏，屬金華府?！　⊥踔室姎ⅰ　∨d國公王之仁，載其妻妾并兩子、幼女、諸孫等盡沈于蛟門下；捧敕印北面再拜，投之水。獨至松江，峨冠登陸；百姓駭愕聚觀。之仁從容入見內(nèi)院洪承疇，自稱‘仁系前朝大帥，不肯身泛洪濤；愿來投見，死于明處’。承疇優(yōu)接以禮；命薙發(fā)，不從。八月二十四日（丁酉），見殺。

　　聞之仁罵承疇曰：‘昔先帝設(shè)三壇祭汝，殆祭狗乎’！　　陳函輝死節(jié)　　公諱函輝，字木叔，號寒山；臺州臨海人。崇禎甲戌進士，除靖江知縣。先帝留心吏治，許科道官以風(fēng)聞上言。而御史左光先按浙過吳，因劾滸墅鈔關(guān)主事朱術(shù){土旬}及公；公坐罷，里居。浙東監(jiān)國，授公禮部侍郎。越州之亡，公赴水死。

　　公少年時，落筆妙天下，笑罵皆成文章；人爭誦之。其交游，亦遍吳、越間。及為令，嘗以縣奉客，遂掛彈文以免。及公一死，海內(nèi)翕然稱其大節(jié)焉。今讀其文，殆類有道者。其絕命詞云：‘余以五月晦日晚，從主上出亡。值亂兵間，道相失。還自僻路，徒步重繭；八閱月，始得抵臺。城閉，痛哭入云峰山中。有池，可從靈均大夫之后。是夜，宿湛明大師禪房。漏下五鼓，作六言絕句十章。其一云：“生為大明之人，死作大明之鬼；笑指白云深處，蕭然一無所累”！其二云：“子房始終為韓，木叔死生為魯；赤松千古威名，黃蘗寸心獨苦”！其三云：“父母恩無可報，妻兒面不能親；落日樵夫河上，應(yīng)憐故國孤臣”！其四云：“臣年五十有七，回頭萬事已畢；徒慚赤手擎天，惟見白虹貫日”。其五云：“去夏六月廿七，今歲六月初八；但嚴心內(nèi)春秋，莫問人間花甲”！其六（闕）。其七云：“手著遺文千卷，尚存副在名山；正學(xué)焚書亦出，所南心史難刪”。其八云：“慧業(yè)降生文人，此去不留只字；惟將子孝臣忠，貽與世間同志”：“今日為方正學(xué)，前身是寒山子；徒死尚多抱慚，請與同人證此”’！又遺友人書云：‘輝死矣！季札之劍、孝標之書，皆諸先生心事也?；蚰钶x生平忠悃，得存其遺孤、藏其遺骨、收其遺文，所謂埋我三年而化碧地下，必有以報諸公矣’！又自作祭文一、“埋骨記”一，從容笑語，扃戶自經(jīng)死。

　　“編年”載自經(jīng)；而“啟禎錄”載赴水。故并志俟核。　　陳潛夫闔室沉河

　　太仆寺少卿陳潛夫偕妻孟氏、妾孟氏夫妻姊妹聯(lián)臂共沉河死。　　陸培與潛夫皆杭人。諸生時，同盟相善；后有違言，遂相仇。尋俱入仕。大清兵至，潛夫死；培居家聞城降，即自縊。兩人卒同殉國，人咸稱之。

　　朱大典闔門焚死

　　朱大典，號未孩；浙江金華人。萬歷四十四年丙辰進士，歷任巡撫鳳陽、戶部侍郎。及魯王監(jiān)國，加大學(xué)士銜。大清兵至金華，大典固守；攻月余不下。用紅衣炮擊破之，大典闔門縱火焚死。其子師鄭邠，武進人；亦死。

　　張鵬翼見殺

　　總兵張鵬翼守衢州，標下副將秦應(yīng)科等為大清內(nèi)應(yīng)；城破，鵬翼及樂安王、楚王、晉平王皆被殺。督學(xué)御史王景亮被執(zhí)，不順；遇害。

　　王瑞旃自縊

　　王瑞旃字圣木，溫州永嘉縣人。天啟五年乙丑進士，原官兵部職方郎。大清兵陷溫州，貝勒下擢用之令；乃集先世遺像，親為題志，且拜且泣曰：‘死見先帝，即歸膝下耳’！遂與姻友會酌，悲歌盡歡。已而，入戶縊殉。

　　鄒欽堯赴江

　　鄒欽堯字維則，永嘉人；郡庠生。大清朝總鎮(zhèn)范某下令髡發(fā)，欽堯即赴江；流尸不可得?！　∪~尚高飲藥痛罵死

　　葉尚高字向椏，永嘉人；邑庠生。大清兵入城，尚高被發(fā)佯狂；儒巾帛衣，截神祠本臺為鐸狀，搖布狂言，惟“洪武圣訓(xùn)”四字朗朗徹人耳。上丁釋奠，尚高冠進賢冠，倚廟柱肆詈當(dāng)事；庭鞫，不跪。鞭箠血遍體，略無一語；惟呼‘太祖高皇帝’而已。被創(chuàng)后，吟詠自若；和“正氣歌”，有‘未吞蒲酒心先醉，不浴蘭湯骨已香’之句。飲藥痛罵死。獄吏欲倒出尚高于竇，諸士擁圜扉，枕尺環(huán)哭，幾噪；事聞，有司乃壞棘墻，輿尚高至宅殮焉?！　″X肅樂入海

　　錢肅樂字希聲，號虞孫；浙江寧波鄞人。崇禎丁丑進士；授太倉知州，嘗兼攝崇明、昆山兩邑事。年饑，薙山貧民相聚掠富家；公捕倡亂者，杖殺之，邑賴以安。壬午，入為刑部員外；尋丁艱。乙酉，南京破，因遂與鄭遵謙、孫嘉績、陳函輝等會師江干。浙直歷授公僉院、副院、少司馬，皆辭；戮力軍中者一年。　　丙戌，錢塘失守，公攜家入海。閩中復(fù)授公副院；公至，則延平已破，復(fù)遁跡海島中。

　　丁亥，鄭彩治兵海上，福建起兵；公復(fù)以掌邦政召，乃與熊汝霖、馬思理、沈宸荃、林垐、吳鐘巒等協(xié)力任事。戊子，加閣銜。公見國勢日蹙、藩鎮(zhèn)驕悍，憂憤成疾，卒于海外之瑯琦山。遺命以先朝員外冠服殮，故仍稱員外云。

　　張名振題詩金山

　　大清順治十一年（甲午）正月，海船數(shù)百溯流而上；十三日，抵鎮(zhèn)江，泊金山：大帥張名振、劉孔昭及史某也。二十日，名振等白衣方巾登山，從者五百人。寺僧募化；名振曰：‘大兵到此，秋毫不擾，得福多矣；尚思化乎’？僧曰：‘此名山也’。名振助米十石、鹽十擔(dān)；且書簿云：‘張某到此，大兵不得侵擾’。徘徊半日，乃下。次日，紗幘、青袍、角帶復(fù)登山，向東南遙祭孝陵，泣下沾襟。設(shè)醮三日；題詩金山云：‘十年橫海一孤臣，佳氣鐘山望里真。鶉首義旗方出楚，燕云羽檄已通閩。王師枹鼓心肝噎，父老壺槳涕淚親。南望孝陵兵縞素，會看大纛祃龍津’！前云：‘予以接濟秦藩，師泊金山，遙拜孝陵有感’。后云：‘甲午年孟春月，定西侯張名振同誠意伯題并書’。越二日，掠輜重東下。二十三日，旌旗蔽江而下，炮聲霹靂，人人有懼色。

　　四月初五日，海艘千數(shù)復(fù)上鎮(zhèn)江，焚小閘。至儀真，索鹽商金；弗與，遂焚六百艘而去。名振還師海島。

　　是年病，遺言令以所部歸監(jiān)軍張煌言，悉以后事畀之。論者謂陶謙之在豫州，不是過也。歿后，煌言為之葬于蘆花澳。

　　附記：張名振舟師至泰興，有李公仁者被掠，擊柝二日，謂卒曰：‘吾秀才也，不堪此役’！卒引入見名振；及轅門，有金字牌一面，上書‘軍令十條：一、劫掠子女者，立刻處斬。一、殺無辜百姓者，斬。一、見敵兵不殺而故縱之者，斬?！圃?。進見名振，名振綠袍、戴丞相冠，年六十余；與劉孔昭同居一大舟。知李為庠士，命立語；問南都、鎮(zhèn)江等處兵勢若何？李迎其意曰：‘大清師雖眾，能戰(zhàn)者少’。名振曰：‘取天下當(dāng)何如’？李曰：‘老臺臺胸中蓋已定矣，書生何知；且國家失已十載，何不直抵中原’！名振曰：‘極有此意，但兵微將寡，不敢輕試其鋒。雖不能恢復(fù)中原，而海中明朝依然如故’。語畢，泣下。名振問故；李曰：‘思父母耳’。名振曰：‘父子乃一生倫理、君臣實萬世綱常，何必如此’！遂贈銀五兩、絹二匹，遣歸。

　　大清部院郎廷佐致明帥張煌言書

　　欽命南京部院郎，致書于元老大君子閣下：　　仆素性愚魯，謬膺特簡。自蒞任以來，事無巨細，惟在安民。上天好生惡殺，則人何敢不畏鬼神，而忘自縱橫、攪亂百姓也。嘗有海上諸公歸來如顧鎮(zhèn)忠、王鎮(zhèn)有才者，日久抵掌，因備悉大君子忠孝至性，出自天成。本標總兵黃鼎，亦津津道之不置。方知至人舉動，別有苦心；與尋常山海輩借口起義者如較天壤，語難同日。景仰之私，非今伊始。目今新奉恩詔，為山海諸君子大開宏造：凡投誠文武官員，照原官題職；地方官，即為起文赴部推補實缺。天語煌煌，遐邇昭布，非敢謬言。倘邀天幸，大君子幡然改悟，不終有莘；自膺圣天子特達之知，轟轟烈烈，際會非常，開國奇勛，共襄大業(yè)：此其上也。如曰志癖孤忠、愿甘恬退，優(yōu)然山中宰相，祖塋墳?zāi)钩ο嘁溃侨庵劣H歡然團聚；出處既成，忠孝兩全：此其次也。其或不然，即于歸來之日，祝發(fā)陳詞；仆代請作盛世散人，一瓢、一笠逍遙物外，遍選名勝以娛天年：又其次也。亦強日坐危舟，魂驚惡浪，處不成處、出不成出，既已非孝、亦難名忠；況且震聽海岸，未免驚擾百姓，竊為大君子難聞?wù)摺Ｆ吐视拗敝?、行簡淡之詞，屏去一切繁文套語。如逆闖之害，何以當(dāng)仇？本朝之恩，何以當(dāng)報？當(dāng)仇者，不審天時，自甘撲滅；當(dāng)報者，妄行恃險，自取淪亡。邪正之至理、興衰之大數(shù)，有識者燎若觀火；又何必?zé)┰~，取厭大君子之清聽哉！

　　昔人有言：局內(nèi)人明者自暗、局外人暗者自明。某以局外之觀，略陳鄙意；不避嫌疑，傾心萬里。終不敢效輕薄者以筆舌爭長，不敢蹈驕矜者以高抗取罪；至誠之心，望祈同樂！其采聽與否，惟大君子裁酌已耳。臨楮神越。

　　張煌言復(fù)書

　　欽命贊理恢剿機務(wù)、察視浙直水陸兵馬兼理糧餉兵部侍郎兼翰林院學(xué)士張，復(fù)書于遼陽世胄郎君執(zhí)事前：

　　夫揣摩利鈍、指畫興衰，庸夫聽之，或為變色；而貞士則不然。其所持者天經(jīng)地義，所圖者國恨君仇，所期待者豪杰事功、圣賢學(xué)問；故每氈雪自甘、膽薪彌厲而卒以成功，古今以來，何可勝計？若仆者，將略原非所長；祗以讀書知大義，痛憤國變，左袒一呼，甲盾山立。{山厄}{山厄}此志，濟則顯君之靈；不濟，則全臣之節(jié)。遂不惜憑履風(fēng)濤，縱橫鋒鏑之下，迄今余一紀矣。同仇漸廣，晚節(jié)彌堅；練兵海宇，祗為乘時。此何時也，兩越失守，三楚露布以及八閩羽書，奚啻雷霆飛翰！仆因起而匡扶帝室，克復(fù)神州；此忠臣、義士得志之秋也。即不然，謝良、平竹帛，舍黃綺衣冠，一死靡他；豈諛詞浮說，足以動其心哉！乃執(zhí)事以書通，視仆僅為庸庸末流，可以利鈍、興衰奪者。譬諸虎仆戒途、雁奴守夜，既受其役而忘其衰；在執(zhí)事固無足怪，仆聞之怒發(fā)沖冠！

　　雖然，執(zhí)事固我明勛舊之裔、遼左死士之孤也。念祖宗之恩澤，當(dāng)何如怨憤；思父母之患難，當(dāng)何如動念！稍一轉(zhuǎn)移，不失為中興人物。執(zhí)事諒非情薄者，敢附數(shù)行以聞?！　埢脱耘R難賦絕命詞

　　張煌言字元箸，號蒼水；鄞縣人。崇禎壬午，舉于鄉(xiāng)。魯王監(jiān)國，授翰林院編修。丙戌師潰，范海。己丑，從魯王居健跳。庚寅，閩師潰，諸將以監(jiān)國退舟山；張名振當(dāng)國，召以所部入衛(wèi)。時鄭成功縱橫海上，遙奉隆武為號；于監(jiān)國則修寓公之敬而已。惟煌言以名振軍為衛(wèi)，成功因之加禮?；脱詷O推其忠，嘗曰：‘招討始終為唐，真純臣也’。成功亦言：‘公始終為魯，與吾豈異趨哉’！

　　迨后勢孤力竭，與心腹十余人，將至普陀落伽山祝發(fā)為僧。內(nèi)一人欲降大清，遂私見浙江趙部院。趙曰：‘汝欲為官，必先建功為進身地’！其人以某日張煌言至普陀告，遂率師擒獲。公方巾見趙，略敘寒溫；蓋趙曾入海與公會者，只論海中事，降公之意絕不談。久之，趙始曰：‘公若肯降，富貴功各可致’！公正色曰：‘此等事講他恁的，在小弟惟求速死而已’！趙知公意不回，遂館公。疏聞，廷議有謂宜解京斬之者、有謂宜拘留本處者，又有謂優(yōu)待以招后來者；久不決。部覆云：‘解北，恐途中不測；拘留，慮禍根不除。不如殺之’。臨刑時，挺立俟死；乃曰：‘陳上交鋒被獲，死亦甘心；今如此，于心不服’！作絕命詩四章，眾競傳之。方殺時，刀折為兩，咸大異焉。

　　其詩曰：‘義幟縱橫二十年，豈知閩統(tǒng)屬于闐！湘江只系嚴光鼎，震澤難回范蠡船！生比鴻毛猶買國，死留碧血欲支天。忠貞自是人臣事，何必千秋青史傳’！‘何事孤臣竟息機，暮戈不復(fù)挽斜暉？到來晚節(jié)慚松柏，此去清風(fēng)笑蕨薇。雙鬢難堪五岳往，一帆猶向十洲歸。疊山遲死、文山早，青史他年任是非’！‘揶揄一息尚圖存，吞炭、吞氈可共論？復(fù)望臣靡興夏祀，祗憑帝眷答商孫。衣冠猶帶云霞色，旌旆仍留日月痕。贏得孤臣同碩果，也留正氣在乾坤’?！豢鞍僬鄄ス鲁?，一望蒼茫九死身；獨挽龍髯空問鼎，姑留螳臂強當(dāng)輪。謀同曹社非無鬼，哭向秦廷那有人！可是紅羊剛換劫，黃云白草未曾春’？

　　附記：當(dāng)鄭成功趨圍南京，張煌言一軍抵蕪湖，令甚嚴。一兵買面，價直四分，止與十錢。店主哄起白張，張問兵；曰：‘誠有之；時無錢耳’。張曰：‘汝食大糧，何云無錢’！將藍旗投下，曰：‘拿下去’！左右縛兵，兵問故；曰：‘張爺令斬汝’！兵大驚曰：‘吾罪豈至此乎，容吾回稟’！張曰：‘吾有諭：在外即一錢亦斬，況四分乎’！遂斬之。諸軍肅然，狄毫無犯。商舟數(shù)百隨張，張俱給一小旗，白心、元色鑲邊，豎舟前。軍士望見，即呼曰：‘此船板張爺船也’！賈舟雖出入兵間，無不獲全者。凡舟壞，俱稟張總管；故兵呼“船板”云。

　　沈廷揚殉節(jié)

　　沈廷揚字季明，崇明人。為人多智，好談經(jīng)濟。崇禎中，以海運策干時見用，加光祿寺少卿。宏光立，命以原官督餉，饋江北諸軍。疏請海運百艘，可改充水師；沿江招集簡練，愿統(tǒng)之以成一軍，為長江之衛(wèi)。不報；但命運米十萬餉吳三桂軍。大兵下江南，廷揚航海入浙。魯王監(jiān)國，加戶部侍郎兼右僉都御史，總督浙、直，令由海道以窺三吳。時田仰為相，忌之；乃至舟山依黃斌卿。

　　丁亥，松江吳勝兆將舉事，送款舟山；廷揚曰：‘事機不可坐失’！定西侯張名振慨然請行，邀為導(dǎo)；乃謂之曰：‘兵至，必以崇明為駐札地’。至崇明，舟泊鹿港；五更，颶風(fēng)大作，軍士溺死過半，大兵岸上呼‘薙發(fā)者不死’。名振與張煌言、馮京第雜降卒中逸去。廷揚嘆曰：‘風(fēng)波如此，其天意邪！吾當(dāng)以死報國。然死必有名’。乃呼游騎曰：‘吾都御史，可解吾之南京’。時經(jīng)略洪承疇與有舊，使人說之薙發(fā)。問誰使汝來？曰：‘經(jīng)略’。廷揚曰：‘經(jīng)略死松山之難久矣，安得有其人’！承疇知不可屈，遂與部下十二人同日被刑死。其親兵六百人，斬于蘇之婁門，無一降者；時比諸田橫之士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