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二十一 朱子十八

　　訓(xùn)門人九總訓(xùn)門人而無名氏者為此 卷?！　∨笥颜б娤壬撸壬吭唬骸溉粢獊?此，先看熹所解書 也?！惯^?！　∈啦龁枺骸赶壬倘耍泻巫谥?？」曰：「某無宗旨，尋 常只是教學(xué)者隨分讀書 ?！刮奈?。

　　讀書 須是成誦，方精熟。今所以記不得，說不去，心下若存若亡，皆是不精不熟之患。若曉 得義理，又皆記得，固是好。若曉 文義不得，只背得，少間不知不覺，自然相觸發(fā)，曉 得這義理。蓋這一段文義橫在心下，自是放不得，必曉 而後已。若曉 不得，又記不得，更不消讀書 矣！橫渠說：「讀書 須是成誦?！菇袢怂圆蝗绻湃颂帲粻庍@些子。古人記得，故曉 得；今人鹵莽，記不得，故曉 不得。緊要處、慢處，皆須成誦，自然曉 得也。今學(xué)者若已曉 得大義，但有一兩 處阻礙說不去，某這裏略些數(shù) 句發(fā)動(dòng) ，自然曉 得。今諸公盡不曾曉 得，縱某多言何益！無他，只要熟看熟讀而已，別無方法也。卓。僩略?！　∫粚W(xué)者患記文字不起。先生曰：「只是不熟，不曾玩味入心，但守得冊(cè) 子上言語，所以見冊(cè) 子時(shí)記得，纔放下便忘了。若使自家實(shí)得他那意思，如何會(huì) 忘！譬如人將 一塊生薑來 ，須知道是辣。若將 一塊砂糖來 ，便不信是辣?！苟嗣??！　≈^一士友日向嘗收書 ，云「讀書 不用精熟」；又云「不要思惟」?！缸x書 正要精熟，而言不用精熟；學(xué)問正要思惟，而言不可思惟，只為 此兩 句在胸中做病根。正如人食冷物留於脾胃之間，十?dāng)?shù) 年為 害。所以與吾友相別十年只如此者，病根不除也。」蓋卿。

　　嘗見老蘇說他讀書 ：「孟子論語韓子及其他聖人之文，兀然端坐，終日以讀者七八年。方其始也，入其中而惶然，博觀於其外而駭然以驚。及其久也，讀之益精，而其胸中豁然以明，若人之言固當(dāng)然者，猶未敢自出其言也。時(shí)既久，胸中之言日益多，不能自制；試出而書 之，已而再三讀之，渾渾乎覺其來 之易矣！」又韓退之答李翊、柳子厚答韋中立書 ，言讀書 用功之法，亦可見。某嘗歎息，以為 此數(shù) 人者，但求文字言語聲響之工，用了許多功夫，費(fèi)了許多精力，甚可惜也！今欲理會(huì) 這箇道理，是天下第一至大至難之事，乃不曾用得旬月功夫熟讀得一卷書 ，只是泛然發(fā)問，臨時(shí)湊合，元不曾記得本文，及至問著，元不曾記得一段首尾，其能言者，不過敷演己說，與聖人言語初不相干，是濟(jì) 甚事！今請(qǐng)歸家正襟危坐，取大學(xué)論語中庸孟子，逐句逐字分曉 精切，求聖賢之意，切己體察，著己踐履，虛心體究。如是兩 三年，然後方去尋 師證其是非，方有可商量，有可議論，方是「就有道而正焉」者。入道之門，是將自 家身己入那道理中去，漸漸相親，久之與己為 一。而今人道理在這裏，自家身在外面，全不曾相干涉！　　因言及釋氏，而曰：「釋子之心卻有用處。若是好叢 林，得一好長老，他直是朝夕汲汲不捨 ，所以無有不得之理。今公等學(xué)道，此心安得似他！是此心元不曾有所用，逐日流蕩放逐，如無家之人。思量一件道理不透，便颺去聲。掉放一壁，不能管得，三日五日不知拈起，每日只是悠悠度日，說閑話逐物而已。敢說公等無一日心在此上！莫說一日，一時(shí)也無；莫說一時(shí)，頃刻也無。悠悠漾漾，似做不做，從生 至死，忽然無得而已。今朋友有謹(jǐn)飭不妄作者，亦是他資稟自如此。然其心亦無所用，只是閑慢過日。」或云：「須是汲汲。」曰：「公只會(huì) 說汲汲，元不曾汲汲。若是汲汲用功底人，自別。他那得工夫說閑話？精專懇 切，無一時(shí)一息不在裏許。思量一件道理，直是思量得徹 底透熟，無一毫不盡！今公等思量這一件道理，思量到半間不界，便掉了，少間又看那一件；那件看不得，又掉了，又看那一件。如此沒世不濟(jì) 事。若真箇看得這一件道理透，入得這箇門路，以之推他道理，也只一般。只是公等不曾通得這箇門路，每日只是在門外走，所以都無入頭處，都不濟(jì) 事?！褂衷唬骸溉羰谴筇幦氩坏?，便從 小處入；東邊入不得，便從 西邊入。及至入得了，觸處皆是此理。今公等千頭萬緒，不曾理會(huì) 得一箇透徹 ；所以東解西模，便無一箇入頭處?！褂衷唬骸笇W(xué)道做工夫，須是奮厲警發(fā)，悵然如有所失，不尋 得則不休。如自家有一大光明寶藏，被人偷將 去，此心還肯放捨 否？定是去追捕尋 捉得了，方休。做工夫亦須如此?！箖g。

　　諸公來 聽說話，某所說亦不出聖賢之言。然徒聽之，亦不濟(jì) 事，須是便去下工夫，始得。近覺得學(xué)者所以不成頭項(xiàng)者，只緣聖賢說得多了，既欲為 此，又欲為彼 。如夜來 說「敬以直內(nèi) ，義以方外」。若實(shí)下工夫，見得真箇是敬立則內(nèi) 直，義形而外方，這終身可以受用。今人卻似見得這兩 句好，又見說「克己復(fù) 禮」也好，又見說「出門如見大賓」也好?？斩嗔耍匍g卻不把捉得一項(xiàng)周全。賀孫。

　　「今學(xué)者看文字，不必自立說，只記得前賢與諸家說，便得。而今看自家如何說，終是不如前賢。須盡記得諸家說，方有箇襯簟處，這義理根腳方牢，這心也有殺 泊處。心路只在這上走，久久自然曉 得透熟。今公輩看文字，大概都有箇生之病，所以說得來 不透徹 。只是去巴攬包籠他，元無實(shí)見處。某舊時(shí)看文字極難，諸家說盡用記。且如毛詩，那時(shí)未似如今說得如此條暢 。古今諸家說，蓋用記取，閑時(shí)將 起思量：這一家說得那字是，那字不是；那一家說得那字不是，那字是；那家說得全是，那家說得全非；所以是者是如何，所以非者是如何。只管思量，少間這正當(dāng)?shù)览?，自然光明燦爛在心目間，如指諸掌。今公們只是扭掜 巴攬來 說，都記得不熟，所以這道理收拾他不住，自家也使他不動(dòng) ，他也不服自家使。相聚得一朝半日，又散去了，只是不熟。這箇道理，古時(shí)聖賢也如此說，今人也如此說，說得大概一般。然今人說終是不似，所爭者只是熟與不熟耳。縱使說得十分全似，猶不似在，何況和那十分似底也不曾看得出？」敬子云：「而今每日只是優(yōu)游和緩，分外看得幾 遍，分外讀得幾 遍，意思便覺得不同?！乖唬骸付癖阄吹脙?yōu)游和緩，須是苦心竭力下工夫方得。那箇優(yōu)游和緩，須是做得八分九分成了，方使得優(yōu)游和緩。而今便說優(yōu)游和緩，只是泛泛而已矣。這箇做工夫，須是放大火中鍛煉，鍛教他通紅，溶成汁，瀉成鋌，方得。今只是略略火面上熁 得透，全然生硬，不屬 自家使在，濟(jì) 得甚事！須是縱橫舒卷皆由自家使得，方好搦成團(tuán)，捺成匾，放得去，收得來 ，方可。某嘗思，今之學(xué)者所以多不得力、不濟(jì) 事者，只是不熟。平生也費(fèi)許多功夫看文字，下梢頭都不得力者，正緣不熟耳。只緣一箇不熟，少間無一件事理會(huì) 得精。呂 居仁記老蘇說平生因聞『升裏轉(zhuǎn)，斗裏量』之語，遂悟作文章妙處。這箇須是爛泥醬熟，縱橫妙用皆由自家，方濟(jì) 得事也?！箖g。

　　某煞有話要與諸公說，只是覺次序未到。而今只是面前小小文義尚如此理會(huì) 不透，如何說得到其他事！這箇事，須是四方上下、小大本末，一齊貫穿在這裏，一齊理會(huì) 過。其操存踐履處，固是緊要，不可間斷 。至於道理之大原，固要理會(huì) ；纖悉委曲處，也要理會(huì) ；制度文為 處，也要理會(huì) ；古今治亂處，也要理會(huì) ；精粗大小，無不當(dāng)理會(huì) 。四邊一齊合起，功夫無些罅漏。東邊見不得，西邊須見得；這下見不得，那下須見得；既見得一處，則其他處亦可類推。而今只從 一處去攻擊 他，又不曾著力，濟(jì) 得甚事！如坐定一箇地頭，而他支腳，也須分布擺陣。如大軍冢殺 相似，大軍在此坐以鎮(zhèn)之，游軍依舊去別處邀截，須如此作工夫方得。而今都只是悠悠，礙定這一路，略略拂過，今日走來 挨一挨，又退去；明日亦是如此。都不曾抓著那癢處，何況更望掐著痛處！所以五年十年只是恁地，全不見長進(jìn)。這箇須是勇猛奮厲，直前不顧去做，四方上下一齊著到，方有箇入頭。孔子曰：「仁遠(yuǎn)乎哉？我欲仁，斯仁至矣?！惯@箇全要人自去做。孟子所謂奕秋，只是爭這些子，一箇進(jìn)前要做，一箇不把當(dāng)事。某八九歲時(shí)讀孟子到此，未嘗不慨然奮發(fā)，以為 為 學(xué)須如此做工夫！當(dāng)初便有這箇意思如此，只是未知得那碁是如何著，是如何做工夫。自後更不肯休，一向要去做工夫。今學(xué)者不見有奮發(fā)底意思，只是如此悠悠地過；今日見他是如此，明日見他亦是如此。

　　因建陽士人來 請(qǐng)問，先生曰：「公們?nèi)绱俗龉し?，大故費(fèi)日子。覺得今年只似去年，前日只是今日，都無昌大發(fā)越底意思。這物事須教看得精透後，一日千里始得。而今都只泛泛在那皮毛上理會(huì) ，都不曾抓著那癢處，濟(jì) 得甚事！做工夫一似穿井相似：穿到水處，自然流出來 不住；而今都乾燥，只是心不在，不曾著心。如何說道出去一日，便不曾做得工夫？某常說，正是出去路上好做工夫。且如出十里外，既無家事炒，又無應(yīng) 接人客，正好提撕思量道理。所以學(xué)貴『時(shí)習(xí)』，到『時(shí)習(xí)』，自然『說』也。如今不敢說『時(shí)習(xí)』，須看得見那物事方能『時(shí)習(xí)』。如今都看不見，只是不曾入心，所以在窗下看，才起去便都忘了。須是心心念念在上，便記不得細(xì)注字，也須時(shí)時(shí)提起經(jīng)正文在心，也爭事。而今都只在那皮毛上理會(huì) ，盡不曾抓著癢處。若看得那物事熟時(shí)，少間自轉(zhuǎn)動(dòng) 不得。自家腳才動(dòng) ，自然踏著那物事行?！褂衷疲骸疙毷堑眠@道理入心不忘了，然後時(shí)時(shí)以義理澆 灌之。而今這種子只在地面上，不曾入地裏去，都不曾與土氣 相接著。」

　　學(xué)者悠悠是大病。今覺諸公都是進(jìn)寸退尺，每日理會(huì) 些小文義，都輕輕地拂過，不曾動(dòng) 得皮毛上。這箇道理規(guī)模大，體面闊，須是四面去包括，方無走處。今只從 一面去，又不曾著力，如何可得！且如曾點(diǎn)漆雕開兩 處，漆雕開事言語少，難理會(huì) ；曾點(diǎn)底，須子細(xì)看他是樂 箇甚底？是如何地樂 ？不只是聖人說這箇事可樂 ，便信著。他原是自見得箇可樂 底，依人口說不得。又曰：「而今持守，便打疊教淨(jìng)潔；看文字，須著意思索；應(yīng) 接事物，都要是當(dāng)。四面去討他，自有一面通處?！褂衷唬骸溉缫婈愙?，擂著鼓，只是向前去，有死無二，莫更回頭始得！」胡泳。

　　或言：「在家羇羇，但不敢忘書 冊(cè) ，亦覺未免間斷 。」曰：「只是無志。若說家事，又如何汨沒得自家？如今有稍高底人，也須會(huì) 擺脫得過，山間坐一年半歲，是做得多少工夫！只恁地，也立得箇根腳。若時(shí)往應(yīng)事 ，亦無害，較之一向在事務(wù) 裏羇，是爭那裏去！公今三五年不相見，又只恁地悠悠，人生有幾 箇三五年耶！」賀孫。

　　或有來 省先生者。曰：「別後讀何書 ？」曰：「雖不敢廢學(xué)，然家間事亦多，難得全功。」曰：「覺得公今未有箇地頭在，光陰可惜！不知不覺，便是三五年。如今又去赴官，官所事尤多，益難得餘力。人生能得幾 箇三五年？須是自強(qiáng)。若尋 得箇僻靜寺院，做一兩 年工夫，須尋 得箇地頭，可以自上做將 去。若似此悠悠，如何得進(jìn)！」廣。

　　某見今之學(xué)者皆似箇無所作為 ，無圖底人相似。人之為 學(xué)，當(dāng)如救火追亡，猶恐不及。如自家有箇光明寶藏被人奪去，尋 求趕捉，必要取得始得。今學(xué)者只是悠悠地?zé)o所用心，所以兩 年、三年、五年、七年相別，及再相見，只是如此。僩。

　　謂諸生曰：「公皆如此悠悠，終不濟(jì) 事。今朋友著力理會(huì) 文字，一日有一日工夫，然尚恐其理會(huì) 得零碎，不見得周匝。若如諸公悠悠，是要如何？光陰易過，一日減一日，一歲無一歲，只見老大。忽然死著，思量來 這是甚則劇 ，恁地悠悠過了！」賀孫。

　　某平日於諸友看文字，相待甚寬，且只令自看。前日因病，覺得無多時(shí)月，於是大懼 ！若諸友都只恁悠悠，終於無益。只要得大家盡心，看得這道理教分明透徹 。所謂道理，也只是將 聖賢言語體認(rèn)本意。得其本意，則所言者便只此道理，一一理會(huì) 令十分透徹 ，無些罅縫蔽塞，方始住。每思以前諸先生盡心盡力，理會(huì) 許多道理，當(dāng)時(shí)亦各各親近師承，今看來 各人自是一說。本來 諸先生之意，初不體認(rèn)得，只各人挑載得些去，自做一家說話，本不曾得諸先生之心。某今惟要諸公看得道理分明透徹 ，無些小蔽塞。某之心即諸公之心，諸公之心即某之心，都只是這箇心。如何有人說到這地頭？又如何有人說不得這地頭？這是因甚恁地？這須是自家大段欠處。賀孫。

　　先生痛言諸生工夫悠悠，云：「今人做一件事，沒緊要底事，也著心去做，方始會(huì) 成，如何悠悠會(huì) 做得事！且如好寫字底人，念念在此，則所見之物，無非是寫字底道理。又如賈島學(xué)作詩，只思『推敲』兩 字，在驢上坐，把手作推敲勢(shì) 。大尹出，有許多車馬人從 ，渠更不見，不覺犯了節(jié)。只此『推敲』二字，計(jì)甚利害？他直得恁地用力，所以後來 做得詩來 極是精高。今吾人學(xué)問，是大小大事！卻全悠悠若存若亡，更不著緊用力，反不如他人做沒要緊底事，可謂倒置，諸公切宜勉之！」時(shí)舉。

　　諸友只有箇學(xué)之意，都散漫，不恁地勇猛，恐度了日子。須著火急痛切意思，嚴(yán) 了期限，趲了工夫，辦幾 箇月日氣 力去攻破一過，便就裏面旋旋涵養(yǎng)。如攻寨，須出萬死一生之計(jì)，攻破了關(guān)限，始得。而今都打寨未破，只循寨外走。道理都咬不斷 ，何時(shí)得透！淳。

　　謂諸生曰：「公說欲遷善改過而不能，只是公不自去做工夫。若恁地安安排排，只是做不成。如人要赴水火，這心才發(fā)，便入裏面去。若說道在這裏安排，便只不成。看公來 此，逐日只是相對(duì) ，默坐無言，恁地慢滕滕，如何做事？」數(shù) 日後，復(fù) 云：「坐中諸公有會(huì) 做工夫底，有病痛底，某一一都看見，逐一救正他。惟公恁地循循默默，都理會(huì) 公心下不得，這是幽冥暗弱，這是大病。若是剛勇底人，見得善別，還他做得透；做不是處，也顯然在人耳目，人皆見之。前日公說『風(fēng)雷益』，看公也無些子風(fēng)意思，也無些子雷意思?！官R孫?！　　改踌断喾?，卻愛 苦硬清?底人，然須是做得那苦硬底事。若只要苦硬，亦不知為 學(xué)，何貴之有！而今朋友遠(yuǎn)處來 者，或有意於為 學(xué)。眼前朋友大率只是據(jù) 見定了，更不求進(jìn)步。而今莫說更做甚工夫，只真箇看得百十字精細(xì)底，也不見有」?；蛟唬骸附裰笥?，大率多為 作時(shí)文妨了工夫?！乖唬骸敢膊辉娮龅煤玫讜r(shí)文，只是剽竊亂道之文而已。若要真箇做時(shí)文底，也須深資廣取以自輔益，以之為 時(shí)文，莫更好。只是讀得那亂道底時(shí)文，求合那亂道底試官，為 茍簡滅 裂底工夫。他亦不曾子細(xì)讀那好底時(shí)文，和時(shí)文也有時(shí)不子細(xì)讀得。某記少年應(yīng) 舉時(shí)，嘗下視那試官，說：『他如何曉 得我底意思！』今人盡要去求合試官，越做得那物事低了。嘗見已前相識(shí)間做賦者，甚麼樣 讀書 ！無書 不讀。而今只念那亂道底賦，有甚見識(shí)？若見識(shí)稍高，讀書 稍多，議論高人，豈不更做得好文字出？他見得底只是如此，遂互相倣傚 ，專 為 茍簡滅 裂底工夫！」歎息者久之。僩。

　　看來 如今學(xué)者之病，多是箇好名。且如讀書 ，卻不去子細(xì)考究義理，教極分明。只是纔看過便了，只道自家已看得甚麼文字了，都不思量於身上濟(jì) 得甚事。這箇只是做名聲，其實(shí)又做得甚麼名聲？下梢只得人說他已看得甚文字了。這箇非獨(dú)卓丈如此，看來 都如此。若恁地，也是枉了一生！賀孫。

　　今學(xué)者大抵不曾子細(xì)玩味得聖賢言意，卻要懸 空妄立議論。一似喫 物事相似，肚裏其實(shí)未曾飽，卻以手鼓腹，向人說：「我已飽了?！怪淮四耸俏达?，若真箇飽者，卻未必說也。人人好做甚銘，做甚贊，於己分上其實(shí)何益？既不曾實(shí)講得書 ，玩味得聖賢言意，則今日所說者是這箇話，明日又只是這箇話，豈得有新見邪？切宜戒之！時(shí)舉。

　　今朋友之不進(jìn)者，皆有「彼善於此為 足矣」之心，而無求為 聖賢之志；故皆有自恕之心，而不能痛去其病。故其病常隨在，依舊逐事物流轉(zhuǎn)，將 求其彼善於此亦不可得矣。大雅。　　昌父言：「學(xué)者工夫多間斷 。」曰：「聖賢教人，只是要救一箇間斷 ?！刮奈怠！　∫蛘f學(xué)者工夫間斷 ，謂「古山和尚自言：『喫 古山飯，阿古山矢，只是看得一頭白水牯?！唤裰畬W(xué)者卻不如他?！刮奈怠?br>
　　有一等朋友，始初甚銳意，漸漸疏散，終至於忘了。如此，是當(dāng)初不立界分做去。士毅。

　　今來 朋友相聚，都未見得大底道理。還且謾恁地逐段看，還要直截盡理會(huì) 許多道理，教身上沒些子虧欠。若只恁地逐段看，不理會(huì) 大底道理，依前不濟(jì) 事。這大底道理，如曠 闊底基址，須是開墾 得這箇些，方始架造安排，有頓放處。見得大底道理，方有立腳安頓處。若不見得大底道理，如人無箇居著，趁得百十錢歸來 ，也無頓放處；況得明珠至寶，安頓在那裏？自家一身都是許多道理。人人有許多道理，蓋自天降衷，萬里皆具，仁義禮智，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婦，自家一身都擔(dān) 在這裏。須是理會(huì) 了，體認(rèn)教一一周足，略欠缺些子不得。須要緩心，直要理會(huì) 教盡。須是大作規(guī)模，闊開其基，廣闊其地，少間到逐處，即看逐處都有頓放處。日用之間，只在這許多道理裏面轉(zhuǎn)，喫 飯也在上面，上床也在上面，下床也在上面，脫衣服也在上面，更無些子空闕處。堯 舜禹湯 也只是這道理。如人刺繡花草，不要看他繡得好，須看他下針處；如人寫字好，不要看他寫得好，只看他把筆處。賀孫。

　　先生問：「諸公莫更有甚商量？」坐中有云：「此中諸公學(xué)問皆溺於高遠(yuǎn)無根，近來 方得生生發(fā)明，未遽有問。將 來 有所疑，卻寫去問?！瓜壬唬骸竻s是『以待來 年然後已』說話，此只是不曾切己立志。若果切己立志，睡也不著，起來 理會(huì) ；所以『發(fā)憤忘食』，『終日不食，終夜不寢』去理會(huì) 。今人有兩 般見識(shí)：一般只是談虛說妙，全不切己，把做一場(chǎng) 說話了；又有一般人說此事難理會(huì) ，只恁地做人自得，讓與他們自理會(huì) 。如人交易，情愿批退帳 ，待別人典買。今人情愿批退學(xué)問底多?！怪t。

　　諸公數(shù) 日看文字，但就文字上理會(huì) ，不曾切己。凡看文字，非是要理會(huì) 文字，正要理會(huì) 自家性分上事。學(xué)者須要主一，主一當(dāng)要心存在這裏，方可做工夫。如人須尋 箇屋子住，至於為 農(nóng)工商賈，方惟其所之。主者無箇屋子，如小人趁得百錢，亦無歸宿。孟子說「求其放心」，已是兩 截。如常知得心在這裏，則心自不放。又云：「無事時(shí)須要知得此心；不知此心，卻似睡困，都不濟(jì) 事。今看文字，又理會(huì) 理義不出，亦只緣主一工夫欠闕?！怪?。時(shí)舉同。

　　先生一日謂諸生曰：「某患學(xué)者讀書 不求經(jīng)旨，談?wù)f空妙，故欲令先通曉 文義，就文求意；下梢頭往往又只守定冊(cè) 子上言語，卻看得不切己。須是將 切己看，玩味入心，力去行之，方有所益?！苟嗣伞?br>
　　學(xué)者說文字或支離泛濫，先生曰：「看教切己。」文蔚。

　　學(xué)者講學(xué)，多是不疑其所當(dāng)疑，而疑其所不當(dāng)疑。不疑其所當(dāng)疑，故眼前合理會(huì) 處多蹉過；疑其所不當(dāng)疑，故枉費(fèi)了工夫。金溪之徒不事講學(xué)，只將 箇心來 作弄，胡撞亂撞。此間所以令學(xué)者入細(xì)觀書 做工夫者，正欲其熟考聖賢言語，求箇的確所在。今卻考索得如此支離，反不濟(jì) 事。如某向來 作或問，蓋欲學(xué)者識(shí)取正意。觀此書 者，當(dāng)於其中見得此是當(dāng)辨，此不足辨，刪其不足辨者，令正意愈明白可也。若更去外面生出許多議論，則正意反不明矣。今非特不見經(jīng)文正意，只諸家之說，亦看他正意未著。又曰：「中庸言『慎思』，何故不言深思？又不言勤思？蓋不可枉費(fèi)心去思之，須是思其所當(dāng)思者，故曰『慎思』也。」必大?！　』騿枺骸赶蛎梢娊蹋x書 須要涵泳，須要挾 洽。因看孟子千言萬語，只是論心。七篇之書 如此看，是涵泳工夫否？」曰：「某為 見此中人讀書 大段鹵莽，所以說讀書 須當(dāng)涵泳，只要子細(xì)看玩尋 繹，令胸中有所得爾。如吾友所說，又襯貼一件意思，硬要差排，看書 豈是如此？」或曰：「先生涵泳之說，乃杜元?jiǎng)P『優(yōu)而游之』之意?！乖唬骸腹淌侨绱耍嗖挥萌绱私庹f。所謂『涵泳』者，只是子細(xì)讀書 之異名。與人說話便是難。某只是說一箇『涵泳』，一人硬來 安排，一人硬來 解說。此是隨語生解，支離延蔓，閑說閑講，少間展轉(zhuǎn)只是添得多，說得遠(yuǎn)，卻要做甚？若是如此讀書 ，如此聽人說話，全不是自做工夫，全無巴鼻?？芍鞘谷苏f學(xué)是空談。此中人所問，大率如此，好理會(huì) 處不理會(huì) ，不當(dāng)理會(huì) 處卻支離去說，說得全無意思?！股w。

　　或問「居處恭，執(zhí) 事敬，與人忠」，云：「須是從 裏面做出來 ，方得他外面如此?！乖唬骸腹x書 便是多有此病。這裏面又那得箇裏面做出來 底說話來 ？只是居處時(shí)便用恭，執(zhí) 事便用敬，與人時(shí)便用忠，『雖之夷狄，不可棄也』。不過只是如此說。大凡看書 ，須只就他本文看教直截，切忌如此支離蔓衍，拖腳拖尾，不濟(jì)得 事。聖賢說話，那一句不直截？如利刃削成相似。雖以孔子之語，渾然溫 厚，然他那句語更是斬 截。若如公說一句，更用數(shù) 十字去包他，則聖賢何不逐句上更添幾字 ，教他分曉 ？只看濂溪二程橫渠們說話，無不斬 截有力，語句自是恁地重。無他，所以看得如此寬緩無力者，只是心念不整肅，所以如此。緣心念不整肅，所以意思寬緩，都湊泊他那意思不著，說從 別處去。須是整肅心念，看教他意思嚴(yán) 緊，說出來 有力，四方八面截然有界限，始得。如今說得如此支蔓，都不成箇物事，其病只在心念不整肅上?！箖g。

　　讀書 之法，只要落窠槽。今公們讀書 ，盡不曾落得那窠槽，只是走向外去思量，所以都說差去。如初間大水瀰漫，少間水既退，盡落低窪處，方是入窠槽。今盡是泛泛說從 別處去。某常以為 書 不難讀，只要人緊貼就聖人言語上平心看他，文義自見。今都是硬差排，思其所不當(dāng)思，疑其所不當(dāng)疑，辨其所不當(dāng)辨，盡是枉了，濟(jì) 得甚事！僩。

　　某嘗說，文字不難看，只是讀者心自嶢崎了，看不出。若大著意思反復(fù) 熟看，那正當(dāng)?shù)览碜詼?出來 。不要將 那小意智私見識(shí)去間亂他，如此無緣看得出。如千軍萬馬，從 這一條大路去，行伍紀(jì)律，自是不亂。若撥數(shù) 千人從 一小路去，空攪亂了正當(dāng)?shù)仔嘘嚕瑹o益於事。又曰：「看書 且要依文看得大概意思了，卻去考究細(xì)碎處。如今未曾看得正當(dāng)?shù)椎览沓?，便落草了，墮在一隅一角上，心都不活?dòng) 。這箇是轉(zhuǎn)水車相似，只撥 轉(zhuǎn)機(jī)關(guān)子，他自是轉(zhuǎn)，連那上面磨子篩籮一齊都轉(zhuǎn)，自不費(fèi)力。而今一齊說得枯燥，無些子滋味，便更看二十年，也只不濟(jì) 事。須教他心裏活動(dòng) 轉(zhuǎn)得，莫著在那角落頭處。而今諸公看文字，如一箇船閣在淺水上，轉(zhuǎn)動(dòng) 未得，無那活水泛將 去，更將 外面事物搭載放上面，越見動(dòng) 不得。都是枉用了心力，枉費(fèi)日子。天下道理更有幾 多，若只如此看，幾 時(shí)了得！某而今一自與諸公們說不辨，只覺得都無意思。所願(yuàn)諸公寬著意思，且看正當(dāng)?shù)览恚趟顒?dòng) 有長進(jìn)處，方有所益。如一條死蛇，弄教他活。而今只是弄得一條死蛇，不濟(jì) 事?！箖g。

　　學(xué)者須要無事時(shí)去做得工夫，然後可來 此剖決是非。今才一不在此，便棄了這箇。至此，又卻臨時(shí)逐旋尋 得一兩 句言語來 問，則又何益！壽 昌。

　　或曰：「某尋 常所學(xué)，多於優(yōu)游浹 洽中得之?！乖唬骸溉翦崛槐阋詾?有所見，亦未是。大抵於『博學(xué)、審問、慎思、明辨』，且未可說『篤行』，只這裏便是浹 洽處?？鬃铀浴汉霉琶粢郧笾?，其用力如此。」謨。

　　人合是疑了問，公今卻是揀 難處來 問，教人如何描摸？若說得，公又如何便曉 得？若升高必自下。今人要入室奧，須先入門入庭，見路頭熟，次第入中間來 。如何自階裏一造要做後門出！伊川云：「學(xué)者須先就近處?！官R孫。

　　而今人聽人說話未盡，便要爭說。亦須待他人說教盡了。他人有說不出處，便須反覆問，教說得盡了，這裏方有處置在。賀孫。

　　或人請(qǐng)諸經(jīng)之疑，先生既答之，復(fù) 曰：「今雖盡與公說，公盡曉 得，不於自家心地上做工夫，亦不濟(jì) 事?！沟婪?。

　　諸公所以讀書 無長進(jìn)，緣不會(huì) 疑。某雖看至沒緊要底物事，亦須致疑。纔疑，便須理會(huì) 得徹 頭。僩。

　　或謂：「問難，只是作話頭，不必如此?！乖唬骸覆蝗?。到無疑處不必問，疑則不可不問。今如此云云，不是惡 他人問，便是自家讀書 未嘗有疑?！箍蓪W(xué)。

　　讀語錄玩了，卻不如乍見者勇於得，此是病。方。

　　諸生請(qǐng)問不切。曰：「群居最有益，而今朋友乃不能相與講貫，各有疑忌自私之意。不知道學(xué)問是要理會(huì) 箇甚麼？若是切己做工夫底，或有所疑，便當(dāng)質(zhì)之朋友，同其商量。須有一人識(shí)得破者，已是講得七八分，卻到某面前商量，便易為 力。今既各自東西，不相講貫，如何得會(huì) 長進(jìn)！欲為 學(xué)問，須要打透這些子，放令開闊，識(shí)得箇『以能問於不能，以多問於寡』底意思，方是切於為 己。」時(shí)舉。　　或問太極。曰：「看如今人與太極多少遠(yuǎn)近？」或人自說所讀書 。曰：「徒然說得一片，恁地多不濟(jì) 事。如今且要虛心，心若不虛，雖然恁地問，待別人恁地說自不入。他聽之如不聞，只是他自有箇物事橫在心下。如顏?zhàn)?，人道他『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不失』，他不曾自知道『得一善拳拳服膺而不失』；他『見不善未嘗不知，知之未嘗復(fù) 行』，他不曾自知道『見不善未嘗不知，知之未嘗復(fù) 行』；他『不遷怒，不貳過』，他不曾自知道『不遷怒，不貳過』。他只見箇道理當(dāng)如此。易曰：『君子以虛受人?！粫?曰：『惟學(xué)遜志?！慌f有某人來 問事，略不虛心，一味氣 盈色滿。當(dāng)面與他說，他全不聽得。」賀孫。

　　「天下之理，有長有短，有大有小，當(dāng)各隨其義理看。某看得學(xué)者有箇?。红端巳绱苏f處，又討箇義理，責(zé)其不如彼說；於其如彼說處，又責(zé)其不如此說。」因舉所執(zhí) 扇反復(fù) 為 喻，曰：「此扇兩 邊各有道理。今學(xué)者待他人說此邊道理，便翻轉(zhuǎn)那一邊難之；及他說那一邊，卻又翻轉(zhuǎn)這一邊難之?！贡卮?。

　　問：「氣 質(zhì)之害，直是今人不覺。非特讀書 就他氣 質(zhì)上說，只如每日聽先生說話，也各以其所偏為 主。如十句有一句合他意，便硬執(zhí) 定這一句?！乖唬骸甘侨绱?。且如仲山甫一詩，蘇子由專 歎美『既明且哲，以保其身』二句，伯恭偏喜『柔嘉維則』一句。某問何不將那 『柔亦不茹，剛亦不吐』以下四句做好？某意裏又愛這四句。」問：「這四句如何？」曰：「也自剛了。」問：「剛底終是占得分?jǐn)?shù) 多？」曰：「也不得，只是比柔又較爭。」胡泳。　　質(zhì)敏不學(xué)，乃大不敏。有聖人之資必好學(xué)，必下問。若就自家杜撰，更不學(xué)，更不問，便已是凡下了。聖人之所以為 聖，也只是好學(xué)下問。舜自耕稼陶漁以至於帝，無非取諸人以為 善。孔子說，禮，「吾聞諸老聃」；這也是學(xué)於老聃，方知得這一事。賀孫。

　　先生因?qū)W者少寬舒意，曰：「公讀書 恁地縝密，固是好。但恁地逼截成一團(tuán)，此氣 象最不好，這是偏處。如一項(xiàng)人恁地不子細(xì)，固是不成道理；若一向蹙密，下梢卻展拓不去。明道一見謝顯道，曰：『此秀才展拓得開，下梢可望?！弧褂衷唬骸胳对~氣 間亦見得人氣 象。如明道語言固無甚激昂，看來 便見寬舒意思。龜山，人只道恁地寬，看來 不是寬，只是不解理會(huì) 得，不能理會(huì) 得。范純夫語解比諸公說理最平淺，但自有寬舒氣 象，儘好?！官R孫。

　　因人之昏弱而箴之曰：「人做事，全靠這些子精神?！构?jié)。

　　有言貧困不得專 意問學(xué)者。曰：「不干事。世間豈有無事底人？但十二時(shí)看那箇時(shí)閑，一時(shí)閑便做一時(shí)工夫，一刻閑便做一刻工夫。積累久，自然別。」或又以離遠(yuǎn)師席，不見解注為 說。曰：「且如某之讀書 ，那曾得師友專 守在裏？初又曷嘗有許多文字？也只自著力耳?！够蛟唬骸赶壬呙?，某何敢望？」曰：「如此則全未知自責(zé)?！簣?舜與人同耳』，曷嘗有異！某嘗謂，此皆是自恕之語，最為 病痛！」道夫。

　　或言氣 稟昏弱，難於為 學(xué)。曰：「誰道是公昏弱？但反而思之，便強(qiáng)便明，這氣 色打一轉(zhuǎn)。日日做工夫，日日有長進(jìn)。」子蒙。

　　或問：「某欲克己而患未能?！乖唬骸复烁鼰o商量。人患不知耳，既已知之，便合下手做，更有甚商量？『為 仁由己，而由人乎哉』！」雉。

　　或言：「今且看先生動(dòng) 容周旋以自檢。先生所著文義，卻自歸去理會(huì) ?！乖唬骸肝牧x只是目下所行底，如何將 文義別做一邊看？若不去理會(huì) 文義，終日只管相守閑坐，如何有這道理？文義乃是躬行之門路，躬行即是文義之事實(shí)。」賀孫。

　　或問：「人固欲事事物物理會(huì) ，然精力有限，不解一一都理會(huì) 得?！乖唬骸腹逃凶霾槐M底。但立一箇綱程，不可先自放倒。也須靜著心，實(shí)著意，沉潛反覆，終久自曉 得去?！棺娴??！　』蛘f「居敬、窮理」。曰：「都不須如此說。如何說又怕居敬不得？窮理有窮不去處？豈有此意！只是自家元不曾居敬，元不曾窮理，所以說得如此。若真箇去窮底，豈有窮不得之理？若心堅(jiān) ，便是石也穿，豈有道理了窮不得之理？而今說又怕有窮不得處，又怕如何，又計(jì)較如何，都是枉了。只恁勇猛堅(jiān) 決向前去做，無有不得之理，不當(dāng)如此遲疑。如人欲出路：若有馬，便騎馬去；有車，便乘車去；無車，便徒步去。只是從 頭行將 去，豈有不到之理！」僩。燾錄云：「問：『理有未窮，且只持敬否？』曰：『不消恁地說。持敬便只管持將 去，窮理便只管窮將 去。如說前面萬一持不得，窮不得處，又去別生計(jì)較，這箇都是枉了思量。然亦只是不曾真箇持敬、窮理，若是真箇曾持敬、窮理，豈有此說！譬如出路：要乘轎，便乘轎；要乘馬，便乘馬；要行，便行。都不消思量前面去不得時(shí)，又著如何，但當(dāng)勇猛堅(jiān) 決向前。那裏要似公說居敬不得處又著如何；窮理不得處又著如何。古人所謂心堅(jiān) 石穿，蓋未嘗有做不得底事。如公幾 年讀書不 長進(jìn)時(shí)，皆緣公恁地，所以搭滯 了?！挥衷唬骸郝}人之言，本自直截。若裏面有屈曲處，聖人亦必說在上面。若上面無底，又何必思量從 那屈曲處去？都是枉了工夫?！弧埂　』騿枺骸父裎镆豁?xiàng)稍支離?！乖唬骸腹琅f是箇計(jì)較利害底心下在這裏。公且試將 所說行將 去，看何如。若只管在這裏擬議，如何見得？如做得箇船，且安排槳 楫，解了繩，放了索，打?qū)?去看，卻自見涯岸。若不放船去，只管在這裏思量，怕有風(fēng)濤 ，又怕有甚險(xiǎn)，如何得到岸？公今恰似箇船全未曾放離岸，只管計(jì)較利害，聖賢之說那尚恁地？『子路有聞，未之能行，唯恐有聞』。如今說了千千萬萬，卻不曾去下得分寸工夫?！褂衷唬骸嘎}人常說：『有殺 身以成仁?！唤窨垂沁吶?，教他『殺 身以成仁』，道他肯不肯？決定是不肯。才說著，他也道是怪在?！褂衷唬骸浮何嵛匆妱傉??！宦}人只是要討這般人，須是有這般資質(zhì)，方可將 來 磨治。詩云：『追琢其章，金玉其相?！豁毷怯薪鹩裰|(zhì)，方始琢磨得出。若是泥土之質(zhì)，假饒你如何去裝飾，只是箇不好物事，自是你根腳本領(lǐng)不好了?！褂衷唬骸溉缱x書 ，只是理會(huì) 得，便做去。公卻只管在這裏說道如何理會(huì) 。伊川云：『人所最可畏者，便做。』」賀孫。

　　先生問學(xué)者曰：「公今在此坐，是主靜？是窮理？」久之未對(duì) 。曰：「便是公不曾做工夫。若不是主靜，便是窮理，只有此二者。既不主靜，又不窮理，便是心無所用，閑坐而已。如此做工夫，豈有長進(jìn)之理？佛者曰：『十二時(shí)中，除了著衣喫 飯是別用心?！环蜃右嘣疲骸涸齑伪仂妒?，顛沛必於是?！豁毷侨绱俗龉し?，方得。公等每日只是閑用心，問閑事、說閑話底時(shí)節(jié)多；問緊要事，究竟自己底事時(shí)節(jié)少。若是真箇做工夫底人，他自是無閑工夫說閑話、問閑事。聖人言語有幾 多緊要大節(jié)目，都不曾理會(huì) 。小者固不可不理會(huì) ，然大者尤緊要?！箖g?！　』騿枺骸钢轮?dāng)主敬?！褂謫枺骸府?dāng)如先生說次第觀書 ?！乖唬骸复酥皇钦f話，須要下工夫方得?！股w卿。

　　諸公且自思量，自朝至暮，還曾有頃刻心從 這軀殼 裏思量過否？僩。

　　賢輩但知有營營逐物之心，不知有真心，故識(shí)慮皆昏。觀書 察理，皆草草不精；眼前易曉 者，亦看不見；皆由此心雜而不一故也。所以前輩語初學(xué)者必以敬，曰：「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?！菇裎粗辞笾T心，而胸中方且叢 雜錯(cuò)亂，未知所守。持此雜亂之心以觀書 察理，故凡工夫皆從 一偏一角做去，何緣會(huì) 見得全理！某以為 諸公莫若且收斂 身心，盡掃 雜慮，令其光明洞達(dá)，方能作得主宰，方能見理。不然，亦終歲而無成耳。大雅。

　　「諸公皆有志於學(xué)，然持敬工夫大段欠在。若不知此，何以為 進(jìn)學(xué)之本？程先生云：『涵養(yǎng)須用敬，進(jìn)學(xué)則在致知。』此最切要?！褂魏椭畣枺骸覆恢慈绾纬?？」曰：「只是要收斂 身心，莫令走失而已。今人精神自不曾定，讀書 安得精專 ？凡看山看水，風(fēng)吹草動(dòng) ，此心便自走失，何以為 學(xué)？諸公切宜勉此！」南升。

　　先生語諸生曰：「人之為 學(xué)，五常百行，豈能盡常常記得？人之性惟五常為 大，五常之中仁尤為 大，而人之所以為 是仁者，又但當(dāng)守『敬』之一字。只是常求放心，晝夜相承，只管提撕，莫令廢惰；則雖不能常常盡記眾理，而義禮智信之用，自然隨其事之當(dāng)然而發(fā)見矣。子細(xì)思之，學(xué)者最是此一事為 要，所以孔門只教人求仁也?！归b祖。

　　或曰：「每常處事，或思慮之發(fā)，覺得發(fā)之正者心常安，其不正者心常不安。然義理不足以勝 私欲之心，少間安者卻容忍，不安者卻依舊被私欲牽 將 去。及至事過，又卻悔，悔時(shí)依舊是本心發(fā)處否？」曰：「然。只那安、不安處，便是本心之德?？鬃釉唬骸褐臼咳嗜藷o求生以害仁，有殺 身以成仁?！磺笊绾伪愫θ?？殺身 如何便成仁？只是箇安與不安而已?！褂衷唬骸覆淮邮聲r(shí)方流入於私欲，只那未接物時(shí)此心已自流了。須是未接物時(shí)也常剔抉此心教他分明，少間接事便不至於流。上蔡解『為 人謀而不忠』云：『為 人謀而忠，非特臨事而謀；至於平居靜慮，思所以處人者一有不盡，則非忠矣?！淮穗m於本文說得來 大過，然卻如此。今人未到為 人謀時(shí)方不忠，只平居靜慮閑思念時(shí)，便自懷 一箇利便於己，將 不好處推與人之心矣。須是於此處常常照管得分明，方得。」僩。

　　或問：「靜時(shí)見得此心，及接物時(shí)又不見。」曰：「心如何見得？接物時(shí)只要求箇是。應(yīng) 得是，便是心得其正；應(yīng) 得不是，便是心失其正，所以要窮理。且如人唱喏，須至誠還他喏。人問何處來 ，須據(jù) 實(shí)說某處來。 即此便是應(yīng) 物之心，如何更要見此心？浙間有一般學(xué)問，又是得江西之緒餘，只管教人合眼端坐，要見一箇物事如日頭相似，便謂之悟，此大可笑！夫子所以不大段說心，只說實(shí)事，便自無病。至孟子始說『求放心』，然大概只要人不馳騖於外耳，其弊便有這般底出來 ，以此見聖人言語不可及?！箤W(xué)蒙。

　　或問：「覺得意思虛靜時(shí)，應(yīng) 接事物少有不中節(jié)者。纔是意思不虛靜，少間應(yīng) 接事物便都錯(cuò)亂?！乖唬骸溉?。然公又只是守得那塊然底虛靜，雖是虛靜，裏面黑漫漫地；不曾守得那白底虛靜，濟(jì) 得甚事！所謂虛靜者，須是將 那黑底打開成箇白底，教他裏面東西南北玲瓏透徹 ，虛明顯敞，如此，方喚 做虛靜。若只確守得箇黑底虛靜，何用也？」僩。

　　有問：「程門教人說敬，卻遺了恭。中庸說『篤恭而天下平』，又不說敬。如何恭、敬不同？」曰：「昔有人曾以此問上蔡。上蔡云：『不同：恭是平聲，敬是側(cè) 聲?！弧古e坐大笑。先生曰：「不是如此理會(huì) ，隨他所說處理會(huì) 。如只比並作箇問頭，又何所益？」謙。

　　先生嘗語在坐者云：「學(xué)者常常令道理在胸中流轉(zhuǎn)。」過。

　　先生見學(xué)者解說之際，或似張大，即語之曰：「說道理，不要大驚小怪?！惯^。

　　今之學(xué)者只有兩 般，不是玄空高妙，便是膚淺外馳。

　　張洽因先生言近來 學(xué)者多務(wù) 高遠(yuǎn)，不自近處著工夫，因言：「近來 學(xué)者誠有好高之弊。昔有問伊川：『如何是道？』伊川曰：『行處是?！挥謫柮鞯馈喝绾问堑?？』明道令於君臣父子兄弟上求。諸先生之言，不曾有高遠(yuǎn)之說?！瓜壬唬骸该鞯乐f固如此。然君臣父子兄弟之間，各有箇當(dāng)然之理，此便是道?！?br>
　　因說今人學(xué)問，云：「學(xué)問只是一箇道理。不知天下說出幾 多言語來 ，若內(nèi) 無所主，一隨人腳跟轉(zhuǎn)，是壞 了多少人！吾人日夜要講明此學(xué)，只謂要理明學(xué)至，不為 邪說所害，方是見得道理分明。聖賢真可到，言話真不誤人。今人被人引得七上八下，殊可笑?！怪t。

　　或問左傳 疑義。曰：「公不求之於六經(jīng)語孟之中，而用功於左傳 。且左傳 有甚麼道理？縱有，能幾 何？所謂『棄卻甜桃樹 ，緣山摘醋梨』！天之所賦於我者，如光明寶藏，不會(huì) 收得；卻上他人門教化一兩 錢，豈不哀哉！只看聖人所說，無不是這箇大本。如云：『天高地下，萬物散殊，而禮制行矣；流而不息，合同而化，而樂 興焉?！徊蝗唬铀己喂收f箇『天命之謂性，率性之謂道，修道之謂教』？此三句是怎如此說？是乃天地萬物之大本大根，萬化皆從 此出。人若能體察得，方見得聖賢所說道理，皆從 自己胸襟流出，不假他求。某向嘗見呂 伯恭愛 與學(xué)者說左傳 ，某嘗戒之曰：『語孟六經(jīng)許多道理不說，恰限說這箇。縱那上有些零碎道理，濟(jì)得 甚事？』伯恭不信，後來 又說到漢書 。若使其在，不知今又說到甚處，想益卑矣，固宜為 陸子靜所笑也。子靜底是高，只是下面空疏，無物事承當(dāng)。伯恭底甚低，如何得似他？」又曰：「人須是於大原本上看得透，自然心胸開闊，見世間事皆瑣瑣不足道矣。」又曰：「每日開眼，便見這四箇字在面前，仁義禮智只趯著腳指頭便是。這四箇字若看得熟，於世間道理，沛然若決江河而下，莫之能禦矣。若看得道理透，方見得每日所看經(jīng)書 ，無一句一字一點(diǎn)一畫不是道理之流行；見天下事無大無小，無一名一件不是此理之發(fā)見。如此，方見得這箇道理渾淪周遍，不偏枯，方見得所謂『天命之謂性』底全體。今人只是隨所見而言，或見得一二分，或見得二三分，都不曾見那全體，不曾到那極處，所以不濟(jì) 事?！箖g?！　　刚阒信笥眩坏鹊字焕頃?huì) 上面道理，又只理會(huì)一 箇空底物事，都無用，少間亦只是計(jì)較利害；一等又只就下面理會(huì) 事，眼前雖粗有用，又都零零碎碎了，少間只見得利害。如橫渠說釋氏有『兩 末之學(xué)』，兩 末，兩 頭也，卻是那中間事物轉(zhuǎn)關(guān)處都不理會(huì) ?！官R孫問：「如何是轉(zhuǎn)關(guān)處？」曰：「如致知、格物，便是就事上理會(huì) 道理。理會(huì) 上面底，卻棄置事物為 陳跡，便只說箇無形影底道理；然若還被他放下來 ，更就事上理會(huì) ，又卻易。只是他已見到上面一段物事，不費(fèi)氣 力，省事了，又那肯下來 理會(huì) ！理會(huì) 下面底，又都細(xì)碎了。這般道理，須是規(guī)模大，方理會(huì) 得?！顾炫e伊川說：「曾子易簀，便與有天下行一不義，殺 一不辜不為 一同?！埂羔醽?說得來 ，便無他氣 象。大底卻可做小，小底要做大卻難，小底就事物細(xì)碎上理會(huì) ?！官R孫。

　　先生問浙間事。某曰：「浙間難得學(xué)問。會(huì) 說者，不過孝悌忠信而已?！乖唬骸副闶鞘卮怂淖植坏茫毷菑?頭理會(huì) 來 ，見天理從 此流出便是?！寡住！　≈^邵武諸友：「公看文字，看得緊切好。只是邵武之俗，不怕不會(huì) 看文字，不患看文字不切，只怕少寬舒意思?！官R孫。　　方伯謨以先生教人讀集注為 不然。蔡季通丈亦有此語，且謂「四方從 學(xué)之士稍自負(fù)者，皆不得其門而入，去者亦多」。某因從 容侍坐，見先生舉以與學(xué)者云：「讀書 須是自肯下工夫始得。某向得之甚難，故不敢輕說與人。至於不得已而為 注釋者，亦是博採 諸先生及前輩之精微寫出與人看，極是簡要，省了多少工夫。學(xué)者又自輕看了，依舊不得力?！股w是時(shí)先生方獨(dú)任斯道之責(zé)，如西銘通書 易象諸書 方出，四方辨詰紛然。而江西一種學(xué)問，又自善鼓扇學(xué)者，其於聖賢精義皆不暇深考；學(xué)者樂 於簡易，甘於詭僻，和之者亦眾，然終不可與入堯 舜之道。故先生教人，專 以主敬、窮理為 主；欲使學(xué)者自去窮究，見得道理如此，便自能立，不待辨說而明。此引而不發(fā)之意，其為 學(xué)者之心蓋甚切，學(xué)者可不深味此意乎！炎。

　　或問：「所謂『窮理』，不知是反己求之於心？惟復(fù) 是逐物而求於物？」曰：「不是如此。事事物物皆有箇道理，窮得十分盡，方是格物。不是此心，如何去窮理？不成物自有箇道理，心又有箇道理，枯槁其心，全與物不接，卻使此理自見！萬無是事。不用自家心，如何別向物上求一般道理？不知物上道理卻是誰去窮得？近世有人為 學(xué)，專 要說空說妙，不肯就實(shí)，卻說是悟。此是不知學(xué)，學(xué)問無此法。才說一『悟』字，便不可窮詰，不可研究，不可與論是非，一味說入虛談，最為惑 人。然亦但能謾得無學(xué)底人，若是有實(shí)學(xué)人，如何被他謾？才說『悟』，便不是學(xué)問。奉勸 諸公，且子細(xì)讀書 。書 不曾讀，不見義理，乘虛接渺，指摘一二句來 問人，又有漲開其說來 問，又有牽 甲證乙來 問，皆是不曾有志樸實(shí)頭讀書 。若是有志樸實(shí)頭讀書 ，真箇逐些理會(huì)將 去，所疑直是疑，亦有可答。不然，彼己無益，只是一場(chǎng) 閑說話爾，濟(jì) 得甚事！且如讀此一般書 ，只就此一般書 上窮究，冊(cè) 子外一箇字且莫兜攬來 炒。將 來 理明，卻將 已曉 得者去解得未曉 者。如今學(xué)者將 未能解說者卻去參 解說不得者，鶻突好笑。悠悠歲月，只若人耳！」謙。

　　或問：「所守所行，似覺簡易，然茫然未有所獲。」曰：「既覺得簡易，自合有所得，卻曰茫然無所獲者，如何？」曰：「比之以前為 學(xué)多岐，今來 似覺簡略耳。愚殊不敢望得道，只欲得一箇入頭處。」曰：「公之所以無所得者，正坐不合簡易。揚(yáng)子雲(yún)曰：『以簡以易，焉支焉離？』蓋支離所以為 簡易也。人須是『博學(xué)之，審問之，慎思之，明辨之，篤行之』，然後可到簡易田地。若不如此用工夫，一蹴便到聖賢地位，卻大段易了，古人何故如此『博學(xué)、審問、慎思、明辨、篤行』乎？夫是五者，無先後，有緩急。不可謂博學(xué)時(shí)未暇審問，審問時(shí)未暇慎思，慎思時(shí)未暇明辨，明辨時(shí)未暇篤行。五者從 頭做將 下去，只微有少差耳，初無先後也。如此用工，他日自然簡易去。謨錄注云：「包顯道以書 論此，先生面質(zhì)如此。」孟子曰：『博學(xué)而詳說之，將 以反說約也?！徽Z云：『博我以文，約我以禮?！豁毷窍炔┤会嶂良s，如何便先要約得？人若先以簡易存心，不知『博學(xué)、審問、慎思、明辨、篤行』，將 來 便入異端去?！谷?。謨同。

　　先生言：「此兩 日甚思諸生之留書 院者，不知在彼如何?？鬃釉陉?，思魯之狂士。孟子所記，本亦只是此說。『狂狷』即『狂簡』；『不忘其初』，即『不知所以裁之』。當(dāng)時(shí)隨聖人在外底，卻逐日可照管他。留魯者，卻不見得其所至如何，然已說得『成章』了。成章是有首有尾，如異端亦然。釋氏亦自說得有首有尾，道家亦自說得有首有尾。大抵未成者尚可救，已成者為足 慮?！箷r(shí)先生在郡中。必大。

　　或云：「嘗見人說，凡是外面尋 討入來 底，都不是。」曰：「喫 飯也是外面尋 討入來 ，若不是時(shí)，須是肚裏做病，如何又喫 得安穩(wěn)？蓋飢而食者，即是從 裏面出來 。讀書 亦然，書 固在外，讀之而通其義者卻自是裏面事，如何都喚 做外面入來 得！必欲盡捨 詩書 而別求道理，異端之說也。」琮。

　　天下道理自平易簡直。人於其間，只是為 剖析人欲以復(fù) 天理，教明白洞達(dá)，如此而已。今不於明白處求，卻求之於偏旁處，縱得些理，其能幾 何！今日諸公之弊，卻自要說一種話云：「我有此理，他人不知?！拱灿写耸?？只是一般理，只是要明得，安有人不能而我獨(dú)能之事？如此，則是錯(cuò)了！可學(xué)。

　　「學(xué)者同在此，一般講學(xué)，及其後說出來 ，便各有差誤。要其所成，有上截底無下截，有下截底無上截；有皮殼 底無肚腸，有肚腸底無皮殼 。不知是如何？」必大曰：「工夫有間斷 ，亦是氣 質(zhì)之偏使然?！乖唬骸腹淌菤?質(zhì)，然大患是不子細(xì)。嘗謂今人讀書 ，得如漢儒亦好。漢儒各專 一家，看得極子細(xì)。今人才看這一件，又要看那一件，下梢都不曾理會(huì) 得。」必大。

　　看二十五條，曰：「此正與前段相反，卻有上截?zé)o下截。天資高底，固有能不為 富貴所累，然下此者亦必思所以處之。『貧而樂 』者固勝 如『無諂』，『富而好禮』者固勝 如『無驕』。若未能『無諂無驕』底，亦須且於此做工夫。頃見一文集云，有一人天資善弈，極高，遂入京見國 手。國 手與之下了，但云：『可隨我諸處，看我與人弈?！蝗绱苏甙肽?，遂遣之。其人曰：『某隨逐許時(shí)，未蒙教得有所長?！粐?手曰：『汝碁本高，但未曾識(shí)低著，卻恐與人下時(shí)錯(cuò)了。我?guī)?你去半年，只是欲汝識(shí)低著耳?！弧挂蛘摮?，又曰：「默堂集中亦載一說：有兩 箇對(duì) 弈，方爭一段，甚危。其人忽舍所爭，卻別於閑處下一著，眾所不曉 。既畢，或問之。曰：『所爭處已自定，此一著亦有利害，不可不急去先下一著，然對(duì) 者固未必曉 。』問者曰：『既見得其人未必曉， 又何用急去下？』曰：『在彼雖可忽，在我者不可不盡耳?！惶煜率陆援?dāng)如此，不獨(dú)弈也。」。

　　政和有客同侍坐。先生曰：「這下人全不讀書 。莫說道教他讀別書 ，只是要緊如六經(jīng)漢書 唐書 諸子，也須著讀始得。又不是大段直錢了，不能得他讀。只問人借將 來 讀，也得。如何一向只去讀時(shí)文！如何擔(dān) 當(dāng)箇秀才名目在身己上！既做秀才，未說道要他理會(huì) 甚麼高深道理，也須知得古聖賢所以垂世立教之意是如何？古今盛衰存亡治亂事體是如何？從 古來 人物議論是如何？這許多眼前底都全不識(shí)，如何做士人！須是識(shí)得許多，方始成得箇人?！褂衷疲骸赶騺?人讀書 為 科舉計(jì)，已自是末了。如今又全不讀而赴科舉，又末之末者。若以今世之所習(xí)，雖做得官，貴窮公相，也只是箇沒見識(shí)底人。若依古聖賢所教做去，雖極貧賤，身自躬耕，而胸次亦自浩然，視被污濁 卑下之徒，曾犬彘之不若！」又曰：「如今人也須先立箇志趣，始得。還當(dāng)自家要做甚麼人？是要做聖賢？是只要茍簡做箇人？天教自家做人，還只教恁地便是了？閑時(shí)也須思量著。聖賢還是元與自家一般，還是有兩 般？天地交付許多與人，不獨(dú)厚於聖賢而薄於自家，是有這四端，是無這四端？只管在塵俗裏面羇，還曾見四端頭面，還不曾見四端頭面？且自去看。最難說是意趣卑下，都不見上面許多道理。公今如只管去喫 魚鹹，不知有芻豢之美。若去喫 芻豢，自然見魚鹹是不好喫 物事?！褂衷疲骸溉缯撜Z說『學(xué)而時(shí)習(xí)之』，公且自看平日是曾去學(xué)，不曾去學(xué)？曾去習(xí)，不曾去習(xí)？學(xué)是學(xué)箇甚麼？習(xí)是習(xí)箇甚麼？曾有說意思，無說意思？且去做好。讀聖賢之書 ，熟讀自見。如孟子說『亦有仁義而已』，這也不待注解。如何孟子須教人舍利而就義？如今人如何只去義而趨利？」賀孫。

　　問曾點(diǎn)。曰：「今學(xué)者全無曾點(diǎn)分毫氣 象。今整日理會(huì) 一箇半箇字有下落，猶未分曉 ，如何敢望他？他直是見得這道理活潑潑地快活。若似而今諸公樣 做工夫，如何得似它？」問：「學(xué)者須是打疊得世間一副當(dāng)富貴利祿底心，方可以言曾點(diǎn)氣 象，方有可用功處?！乖唬骸高@箇大故是外面粗處。某常說，這箇不難打疊，極未有要緊，不知?jiǎng)e人如何。正當(dāng)是裏面工夫極有細(xì)碎難理會(huì) 處，要人打疊得。若只是外面富貴利祿，此何足道！若更這處打不箇透，說甚麼學(xué)？正當(dāng)學(xué)者裏面工夫多有節(jié)病。人亦多般樣 。而今自家只見得這箇重，便說難打疊，它人病痛又有不在是者。若人人將 這箇去律它，教須打併 這箇了，方可做那箇，則其無此病者，卻覺得緩散無力。急這一邊，便緩卻那一邊。所以這道理極難，要無所不用其力。莫問他急緩先後，只認(rèn)是處便奉行，不是處便緊閉，教他莫要出來 。所以說『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』；『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，恐懼 乎其所不聞。莫見乎隱，莫顯乎微』。又曰：『仁以為 己任，不亦重乎！』四方八面，盡要照管得到。若一處疏闕，那病痛便從 那疏處入來 。如人冢殺 ，凡山川途徑 ，險(xiǎn)阻要害，無處不要防守。如姜維守蜀，它只知重兵守著正路，以為 魏師莫能來 ；不知鄧艾卻從 陰平武都而入，反出其後。它當(dāng)初也說那裏險(xiǎn)阻，人必來 不得；不知意之所不備 處，才有縫罅，便被賊人來 了。做工夫都要如此，所以這事極難，只看『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』一句便見。而今人有終身愛 官職不知厭足者；又有做到中中官職便足者；又有全然不要，只恁地懶 惰因循，我也不要官職，我也無力為 善，平平過者；又有始間是好人，末後不好者；又有始間不好，到末好者，如此者多矣。又有做到宰相了，猶未知厭足，更要經(jīng)營久做者。極多般樣 ?！箖g。

　　先生過信州，一士子請(qǐng)見，問為 學(xué)之道。曰：「『道二：仁與不仁而已矣?！宦}人千言萬語，只是要教人做人?！刮奈怠?br>
　　先生曰：「相隨同歸者，前面未必程程可說話；相送至此者，一別又不知幾 年。有話可早商量。」久而無人問。先生遂云：「學(xué)者須要勇決，須要思量，須要著緊?！褂衷疲骸复碎g學(xué)者只有過底，無有不及底?！乖诖蠊痄佌f。震。

　　與或人說：「公平日說甚剛氣 ，到這裏為 人所轉(zhuǎn)，都屈了。凡事若見得了，須使堅(jiān) 如金石?！?br>
　　舊看不尚文華薄勢(shì) 利之類說話，便信以為 然，將謂人人如在。後方知不然。此在資質(zhì)。　　學(xué)者輕俊者不美，樸厚者好。振。

　　先生因言：「學(xué)者平居議論多頹塌，臨事難望它做得事?！顾煺f：「一姓王學(xué)者，後來 狼狽，是其平時(shí)議論，亦專 是回互。有一處責(zé)曾子許多時(shí)用大夫之簀，臨時(shí)不是童子說，則幾 失易簀。王便云：『這是曾子好處。既受其簀。若不用之，必至取怒季孫，故須且將 來 用?！淮蟮纸裰畬W(xué)者多此病，如學(xué)夫子，便學(xué)他『微服過宋』，『君命召，不俟駕』，『見南子』與『佛肸召』之類。有多少處不學(xué)，只學(xué)他這箇?！购?。

　　大率為 善須自有立。今欲為 善之人，不可謂少，然多顧浮議，浮議何足恤！蓋彼之是非，干我何事？亦是我此中不痛切耳。若自著緊，自痛切，亦何暇恤它人之議哉！大雅?！　』蜓阅橙撕蒙?。曰：「只是徇人情與世浮沉，要教人道好。又一種人見如此，卻欲矯之，一味只是說人短長，道人不是，全不反己。且道我是甚麼人？它是如何人？全不看他所為 是如何，我所為 是如何，一向只要胡亂說人。此二等人皆是不知本領(lǐng)，見歸一偏，坐落在窠臼中，不能得出，聖賢便不如此。」謙。

　　因說：「而今人須是它曉 得，方可與它說話。有般人說與眼前事尚不曉 ，如何要他知得千百年英雄心事！」?fàn)c。

　　有一朋友輕慢，去後因事偶語及之。先生曰：「何不早說，得某與他道？」坐中應(yīng) 曰：「不欲說?！乖唬骸杆趨s不欲說，去後卻後面說他，越不是?！苟嗣伞！　∫蛘撝T人為 學(xué)，曰：「到學(xué)得爭綱爭紀(jì)，學(xué)卻反成箇不好底物事?！箵P(yáng)曰：「大率是人小故然。又各人合下有箇肚私見識(shí)，世間書 、人，無所不有，又一切去附會(huì) 上，故皆偏側(cè) 違道去。」先生甚然之。揚(yáng)。

　　門人有與人交訟者，先生數(shù) 責(zé)之云：「欲之甚，則昏蔽而忘義理；求之極，則爭奪而至怨仇?！官R孫?！　∶恳怪T生會(huì) 集，有一長上，纔坐定便閑話。先生責(zé)曰：「公年已四十，書 讀未通，纔坐便說別人事。夜來 諸公閑話至二更，如何如此相聚，不回光反照，作自己工夫，卻要閑說！」歎息久之。賀孫。

　　有侍坐而困睡者，先生責(zé)之。敬子曰：「僧家言，常常提起此志令堅(jiān) 強(qiáng)，則坐得自直，亦不昏困；纔一縱肆，則嗒然頹放矣。」曰：「固是。道家修養(yǎng)，也怕昏困，常要直身坐，謂之『生腰坐』；若昏困倒靠，則是死腰坐矣。」因舉小南和尚少年從 師參 禪，一日偶靠倚而坐，其師見之，叱曰：「『得恁地?zé)o脊梁骨！』小南悚然，自此終身不靠倚坐?！褂峙e徐處仁知北京日，早辰會(huì) 僚屬 治事訖，復(fù) 穿衣會(huì) 坐談廳上。徐多記覽，多說平生履歷州郡利害，政事得失，及前言往行。終日危坐，僚屬 甚苦之。嘗暑月會(huì) 坐，有秦兵曹者瞌睡，徐厲聲叱之起曰：「某在此說話，公卻瞌睡，豈以某言為 不足聽耶！未論某是公長官。只論鄉(xiāng)曲，亦是公丈人行，安得如此！」叫客將 掇取秦兵曹坐椅子去。問：「徐後來 做宰相，卻無聲譽(yù)?！乖唬骸杆挥兄慰ぶ拧！箖g。

　　有學(xué)者每相揖畢，輒縮左手袖中。先生曰：「公常?？s著一隻手是如何？也似不是舉止模樣 。」義剛。

　　先生讀書 屏山書 堂。一日，與諸生同行登臺(tái)，見草盛，命數(shù) 兵耘草，分作四段，令各耘一角。有一兵逐根拔去，耘得甚不多，其它所耘處，一齊了畢。先生見耘未了者，問諸生曰：「諸公看幾 箇耘草，那箇快？」諸生言諸兵皆快，獨(dú)指此一人以為 鈍。曰：「不然。某看來 ，此卒獨(dú)快?！挂蚣?xì)視諸兵所耘處，草皆去不盡，悉復(fù) 呼來 再耘。先生復(fù) 曰：「那一兵雖不甚快，看他甚子細(xì)，逐根去令盡。雖一時(shí)之難，卻只是一番工夫便了。這幾 箇又著從 頭再用工夫，只緣其初欲速茍簡，致得費(fèi)力如此?？催@處，便是學(xué)者讀書 之法?！褂睢！　×糌┫嘁詴?問詩集傳 數(shù) 處。先生以書 示學(xué)者曰：「他官做到這地位，又年齒之高如此，雖在貶所，亦不曾閑度日。公等豈可不惜寸陰！」友仁。

　　先生氣 疾作，諸生連日皆無問難。一夕，遣介召入臥內(nèi) ，諸生亦無所請(qǐng)。先生怒曰：「諸公恁地閑坐時(shí)，是怎生地？恁地便歸去強(qiáng)，不消得恁地遠(yuǎn)來 ！」義剛。　　大有事用理會(huì) 在，某今只是覺得後面日子短促了，精力有所不逮；然力之所及，亦不敢不勉。思量著，有萬千事要理會(huì) 在，自是不容已。只是覺得後面日子大故催促人，可為 慨歎耳！　　先生言：「日來 多病，更無理會(huì) 處，恐必不久於世。諸公全靠某，不得；須是自去做工夫，始得。且如看文字，須要此心在上面。若心不在上面，便是不曾看相似，所謂『視之不見，聽之不聞』，只是『心不在焉』耳?！箷r(shí)舉。

　　先生不出，令入臥內(nèi) 相見，云：「某病此番甚重。向時(shí)見文字，也要議論，而今都怕了。諸友可各自努力，全靠某，不得。」時(shí)舉?！　　钢v學(xué)須要著實(shí)。向來 諸公都見得不明，卻要做一罩說?！拐Z次云：「目前諸友亦多有識(shí)門戶 者。某旦暮死耳，不敢望大行。且得接續(xù)三四十年，說與後進(jìn)令知，亦好?！箷r(shí)舉。

　　先生一日腰疼甚，時(shí)作呻吟聲。忽曰：「人之為學(xué)，如某腰疼，方是?！乖谧呓圆荒軉枴Ｓ揪枚贾?，恐是為 學(xué)工夫意思接續(xù)，自然無頃刻之忽忘，然後進(jìn)進(jìn)不已。痛楚在身，雖欲無之而不可得，故以開諭學(xué)者，其警人之意深矣！胡泳。

　　因說工夫不可間斷 ，曰：「某若臂痛，常以手擦之，其痛遂止。若或時(shí)擦，或時(shí)不擦，無緣見效，即此便是做工夫之法?！拐逋?，謂文蔚曰：「擦臂之喻最有味?！刮奈怠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