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學(xué)古籍
  • 歡喜冤家 第十八回 王有道疑心棄妻子

    作者: 《歡喜冤家》西湖漁隱主人
    鶴夢易醒鸞膠香,李嘉佑  
    溪頭仙子遇裴航。李林    
    已成數(shù)代異時重,李項   
    白云一聲春思長。許談    
    尋春再至阻心鶴,錢起   
    酒傾玄露醉瑤筋。木巨    
    等閑花里送歸事,秦滔年  
    牽惹春風(fēng)斷客腸。韋莊

    昔有一裴航,過藍橋,遇一絕色女子,名喚云英,欲聘為妻。其母曰:“必得玉杵臼乃許之?!逼浜?,裴航尋得玉杵臼,為搗玄霜,遂娶云英。又有劉晨、阮肇采藥,入天臺遇二女子,院于溪中,遂留伉儷。及至歸家,已數(shù)世矣。二人復(fù)往天臺,路迷不得復(fù)入。彼三人所遇者,皆仙女也,可見色欲二字,仙人亦所不免,在人之迷與不迷耳。有詞一首云:  

    燕爾新婚,宿世之緣已定。妻子好合,仙凡之偶莫逃。彈破紙窗,不隔雙娥之宅。溪流麻飯,能留二士之綜。既伸繾綣之情,復(fù)訂流連之約。而彩云易散,紫府難留。乍動鄉(xiāng)心,正花落烏啼之會??酂o仙分,忽云晴雨雯之時。澗水無心,不阻來時之路。天臺有淚,還留別去之衣,自此之鶴夢己醒,鸞膠難續(xù)。親朋故友,已無一人。城郭丘墟,倏成數(shù)代。異時仙子,尚思采藥重來;昔日劉郎,安有尋春再至。阻心子之焚香,怨風(fēng)燈之若焰。早知如此,等閑花里送歸。悔不當(dāng)初,只合山中偕老。

    又如郭汾陽之紅線,董延平之仙姬,織女牛郎,皆是仙姬緣分。如此者書載極多,俱免不得這點色心。若人世幽期,密約月下燈前,鉆穴越墻,私奔暗想,恨不得一時間吞在肚內(nèi),那那有佳人,送上門的。反推三阻四,懷著一點陰德,恐欺上天,見色不迷,安得不為上天所佑乎。正是:    

    彈破紙窗猶可補.損人陰德最難修。我朝如陽明先生.父親王華,少年時,在一富家歇宿。其家富有十萬,并無子嗣。姬妾甚多。他見王華青年美貌,將一妾私奔欲他度種。故意留飲,留宿,至夜靜,富翁令一美貌愛妾,去陪他歇宿,其妾郝容,恐不好啟齒。富翁寫幾個字兒與妾帶去,他若問時.將與他看,自然留汝宿也。妾領(lǐng)其命,欣然而直至房前,燈殘未滅。妾將指頭彈門,王華問道:“是誰?”妾曰:“主人有事相求,開門便知?!蓖跞A披衣而起,挑亮殘燈,開門一看,只見一個青年婦人,往內(nèi)而走;王華抬頭一看,好一個國色佳人。那婦人進房,坐在床上,那一雙小腳,真令人消魂。怎見得?有詩為證:    

    灌罷蘭湯云欲飄,橫擔(dān)膝上束鮫俏?!   ?br>起來王筍尖尖嫩,放下金蓮步步嬌。    
    僦罷春風(fēng)飛彩燕,步殘明月聽瓊蕭。    
    幾回宿向鴛衾下,勾到王宮去早朝。

    就是那點點紅鞋,也有詩為證:    

    幾日深閨繡得成,看來便覺可人情。    
    一灣暖玉凌波小,兩瓣紅蓮落地輕?!   ?br>南陌踏青春有跡,東廂步月夜無聲?!   ?br>春花又濕蒼苔露,曬向西窗趁晚晴。

    王華見他坐在床沿上,自己便坐在燈前問道:“小娘子,主人有何事見教,令娘子夜深到來?”那妾道:“請君猜之?!蓖跞A想了一會道:“小娘子有話直說,小生實是難猜?!蹦擎溃骸爸魅酥仪竽阋患|西,”王華道:“什么物件?”那妾向袖中取出那幾個字兒,走過來送與王華。他向燈下一看,寫的五個字是,“欲覓人間種”。王華會意道:“豈有此理?!奔磿r取筆,寫于未后道:“難欺天上神?!钡馈靶∧镒?,已有回字了。請回罷?!蹦擎鹆舜诵?,欲火難禁。況見他青年美質(zhì),又是主人著他如此,大了膽,走到身邊摟抱。王華恐亂了主意,往外廂一跑。其妾將燈四照,那里見他,便睡在他床中。半夜,眼也不合,那里等得他來!至五鼓,嘆一口氣,竟自回了主人。王華次早不別而行。后來再不在人家歇宿,一意讀書。后來秋闈得意,至成化十六年。辛丑科,圣上修齋設(shè)醮,道士伏地朝天,許久不起來。至未牌方醒。圣上問道士為何許久方起,道士奏曰:“臣往天門經(jīng)過,見迎新狀元,故此遲留。”圣上問:“狀元姓甚名誰?”道士奏曰:“姓名不知,只見馬前二面紅旗,上寫一聯(lián)曰:   

    欲覓人間種,難欺天上神。

    圣上置之不問。后殿試傳臚,王華第一。圣上試之,寫“欲覓人間種?!钡溃骸按艘粚?,卿可對之?!睜钤獙υ唬骸半y欺天上神?!笔ド洗髳偟溃骸按硕溆泻尉壒??”王華把富翁妾事,一一奏聞。圣上嘉之。后子王守仁,登二甲進士,為寧王之事,封為新建伯,子孫世襲。其時一點陰騖,積成萬世榮華?! ?br>
    后來一個吏員,喚作徐希,是直隸江陰人,就參在本縣兵房,忽一日,一個窮人喚名史溫,是江陰縣廿三都當(dāng)差的。本都有一個史官童,為二丁抽一的事,在金山衛(wèi)充軍。在籍已絕,行原籍急補。史溫與史官童同姓不親的。里長要去詐些銀子使用,他是窮人,那里有。里長便卸過來動了呈子,批在兵房。是徐希承應(yīng)。那史溫急了,來見徐希,要他周全。徐希見他相求,道:“既是同姓不親,與你何干?自當(dāng)據(jù)理動呈,自然幫襯?!笔窚刂x了歸家,見了妻子道:“好個徐外郎,承他好意,再少也得二兩送他。還須一個東道方好。一時間那里有這主銀子。”妻子道:“我還有幾件冬衣,且將去解當(dāng),也有二三錢,只好整酒。這送他二兩實是沒有?!笔窚乜戳似拮拥溃骸白瞿悴恢?,除非如此如此,若還把我夫妻二人解到金山衛(wèi)中,性命也是難逃。”妻子應(yīng)承。到次早,到縣里動了呈子。接徐希到家坐下,妻子整治已完,擺將出來。二人對飲,徐希已醉辭歸。史溫道:“徐相公,我有薄意送你,在一朋友處借的,約我如今去拿,一來一去,有十里路程。你寬心一坐,好歹等我回來?!闭f罷把門反扣上,竟自去了。不移時,走出一個婦人來,年紀未上三十歲,且自生得標致。上前道個萬福,驚得徐?;琶Υ鸲Y,那婦人笑吟吟走到身邊道:“相公莫怪,我丈夫不是借銀子,因無處措辦,著奴家陪宿一宵,盡一個禮,丈夫避去,今晚不回了?!毙煜B犃T,心中不忍聞,立起身道:“豈有此理,沒有得與我罷了,怎生干這樣的事。”竟去扯門,見是反扣的,盡力扯脫了扣,開門一竟去了。次早,史溫歸家道:“徐相公去了未曾?”妻子道:“昨晚你轉(zhuǎn)身,我隨即出來,言語挑他,不肯干著此事。竟自扯脫了門去了?!笔窚仡D足道:“怎好,今番定要起解了。”忙趕到兵房,他見徐希道:“兄的文書,今早已簽押了,已自絕去了,放心?!痹俨淮鹪?,竟往縣外去了。只因他一點念頭,后來進京,在工部當(dāng)差,著實能干,恰值著九卿舉薦人材,大堂上薦了他,就授了兵部武庫司主事。任部數(shù)年,轉(zhuǎn)至郎中,實心任事,暗練邊防。宣德十九年朝議會推,推他為兵部右侍郎、都察院右簽都御史,巡撫甘肅等處地方,從來三考出身,那有這般顯耀。只因不犯邪色,直做到二品。有一個對聯(lián):    

    徐希登二品,商格中三元。

    天下第一件陰騭,是不奸淫婦女的事大。  

    如今且說浙江杭州府錢塘縣本學(xué)一個秀才,姓王名有道,年紀二十五歲了。十五歲入學(xué),二十歲上幫補,學(xué)業(yè)充足,人有期望的飽學(xué),娶妻孟月華,小他兩歲,又是才貌全兼的一個婦人。他父親孟明時,一個大財主,獨養(yǎng)女兒,十分愛惜,如同掌上明珠。夫妻二人,十分相得。此時三月初的,清明節(jié)近,孟明時住在湖市新河壩邊,是日清明,著人進城接了女婿女兒,往玉泉上墳祭掃。湖船住在昭慶寺前,兩邊都到齊,下了船,撐至徐大河頭。上岸,竟至墳上。列下祭禮,男男女女,拜拜扶扶,忙了一會。只見那日南來北往,祭掃的人絡(luò)繹不絕。有賦一篇。單為清明而作:  匆匆時晚,更消風(fēng)雨幾番。寂寂寒食,惟見梨花數(shù)樹。醉易忘老,醒難別春。閑愁不為吹除,佳節(jié)豈宜拋擲。爾乃單衣初試,新火乍分。野老壺筋,逐隊也能上冢;農(nóng)人荷笠,乘時且復(fù)燒金。翁仲解言,見興亡之有數(shù);銅駝有恨,識歲序之不居。紙灰隨蛛蝶而飛,麥菊為烏鳥所啄。長秋廣陌,喧傳就鞠之郎。綠樹紅摟,困打秋千之女。村村插柳,在在聞鶯。非憑花下之歌,酬送杯中之物。兒童借問,不知幾個護頭。糕勝相遺,自是三家村里。宿雨林香難舍,豪氣鳥語猶嬌。刺夫荒婿,何曾愉哭能開。拂面紅塵,盡是尋芳歸去。正是:    

    棠梨花底哭聲聞,紙作錢灰伴蝶群?!   ?br>間卻藍溪先壟在,年年看吊過山墳。那孟家一班人,吃了午飯,依先往徐大河頭下了船,撐到岳墳湖口住了。男男女女一班兒,走到岳王殿上,朝王施禮。前殿穿到后殿,東廊繞過西廊,出了環(huán)洞門,又至墳園里??戳吮M忠報國四大字,分尸檜樹兩邊開。又到墳前,看那生鐵鑄成的秦檜,長舌妻跪在地。又往飼堂內(nèi)看鰲山走馬燈。出了伺外,涂徐的步下船來,重新出了跨紅橋,傍著蘇堤緩緩而行。說不盡游人似蟻,車馬如云,穿紅著綠,覓柳尋花,十分有趣。正是:  

    嬌紅掩映,嫩綠交加。如西子之濃妝,似張郎之年少。兩邊笑臉,總是媚人。數(shù)尺柔枝,已堪藏鳥。步步憐香不去,時時帶月來看。院落深沉,閉平陽之舞杖。樓臺彩畫,宴少室之仙妹。而凈不染塵,恍疑出俗。暖風(fēng)遲日,若稅子之精神。嬌鳥游蜂,似留秒之歡笑。巧思引來吹笛,曼聲聞是踏歌。固知白晝易消,惟肯坐閑半日。青春最好,決勝千金來降。人意忽逢馬上,墜釵去戀香魂。更就花間秉燭,若待世吉無事。難應(yīng)夏復(fù)為春,撲蝶多情。綠樹更聽黃鳥囀、看花不語;白頭非是翠娥憐。游之不已,難舍難去。那夕陽西下,眉月東生,未免歸家。須臾到了昭慶寺前。這月華母親張氏,要同女兒回家去住,與女婿說了。王有道說:“去耍了幾日,便回來是了?!蓖跤械肋M了錢塘門,獨自歸家。孟家一班,竟由松木場到了家。  

    這孟月華在父母家,生生快活,住了十余日,不覺三月十五了。天氣悶熱起來,他便想丈夫在家熱悶,單衣在家箱中,鑰匙又在我處,恐怕要穿,一時焦燥起來,未免怨暢著我。忙與母親言著此事,急欲回家。留他不住,張氏說:“你既要回,侍我著人叫轎子,抬你回去。”那里這般樣說,心下舍他不得,非他不去喚人,故意把家人小使呼喚出去,一個也不在家。指望留他再住一日,那月華等得好不煩耐,走進走出,心火不安。他家門口,是個船塢,只見空船回到北關(guān)門去的盡多。月華心里想道:“我便船里回去,到得門頭,天色已將晚矣。我到家中,進城不過一箭之路。悄悄走到家里,有何難事。哪里定要轎抬?!敝饕舛?,自己走出門首,叫了一只空船,計他五十文船錢,進內(nèi)與母親說了。張氏要留,再三要去,此日父親又不在家,又無人送,月華只取鑰匙帶在身邊,衣箱留在娘處,明日拿來便了。張氏只得送了女兒出門,只見船中早有兩個女人坐在里面,他要錢塘門去的,順路搭船。月華見是女人,只得容他在內(nèi),別了母親開船來了?! ?br>
    那新河塘兩岸景致,且是好看,他與那兩個女人說些話兒,那船已過了圣堂隘,只見天上烏云四起,將有雨意。看看烏將起來,把船急急就撐,那雨已是撮得著的了。月華見天色沉重得緊,船已將到橋邊,月華想道:“船已到了,此時天色未晚,路上遇著親戚,體面何存。倘然路上著雨,一發(fā)不好意思,算來這雨已在頭上的了。此花園門首,盡好避雨。待他落過一陣,料然晴的。想來天黑些也無礙于事?!北憬涣舜X,別了婦女,竟上岸走至里邊,花園門首坐下。  

    那花園還未造定的,里邊都是木置假山,恐被人竊取封鎖的。門外有一間亭子,以便行人居住,也未有門。他走在亭子之下一看,甚是潔凈,地下鋪的都是石板。便在階沿坐著。只聽得一聲響,那雨來得好大,撲面吹來,月華把前窗子閉上,好生害怕。事有湊巧,只見一個年少的書生,也因雨大,一徑跑將進來躲避。原把袖子遮著頭的,一進亭子放下手來,見了,兩下各吃一驚。急欲退出,那雨傾盆一般,進退兩難,只得施了一禮道:“娘子亦是避雨的么?”月華答曰:“便是?!蹦侨诵樟海巳屎涂h學(xué)秀才,年已二十四歲了,雖然進學(xué),然而學(xué)業(yè)淺薄,自料不能期望,是日因往湖市探親,見天有雨色,急趕來。見雨已大,不能走得上前,見人家有一亭子,一直跑了進來。見有女人在此,心下不安,無可奈何,只得在階沿上坐下。此時兩個人雙雙坐著,好似土地和夫人,等人祭祀的一般,也覺好笑?! ?br>
    孟月華見天色黑下來了,那雨一陣陣越大得緊,至于風(fēng)雷閃電,霹靂交加,十分怕人,懊惱之極。早知依了母親,明日回來也罷。如今家下又沒人知,怎生是好?又恐雨再不住,閉了城門,如之奈何。又想到,“這個避雨的人,倘懷著不良之心,一下里用起強來,喊叫也沒人知道,怎脫得身?!庇窒氲溃骸八橇禄蒉D(zhuǎn)身,就可保全我了。”心中只是生疑。又想著拾黃金于道途,逢佳人于幽室,焉有不起心的道理。此時心里就像是打鼓的一般念念不住。道罷,或者前世與他有一宿之緣,也索完他罷了。只是不可與他說出真實姓名便是。等那雨住越發(fā)大了,十二分著急,沒奈何穩(wěn)著心兒坐著。那柳生春把自己道袍脫下,鋪在石板上坐著,便問:“娘子府上住在那里?”月華見他問及,心下道:“此人舉意了?!惫室庹f:“在城里,遠得緊哩。”生春道:“城門再停一會將閉了,怎生是好?月華道:“便是?!薄 ?br>
    那雨漸漸的小了,一時云開見月。生春把窗子開了,雪亮起來,就聽得河口有人走過??谥械溃骸坝质亲叩每?,略遲一步,也被關(guān)在城里了?!痹氯A與生春俱聽得的,道:“怎么好?!痹氯A道:“再早晴一刻,也好進城,如今沒奈何,只得捱到開門,方好進去。”柳生春心下怎不起意,他看過《太上感應(yīng)篇》的,奸人妻女第一種惡,什么要緊,為貪一時之樂,壞了平生心術(shù),便按住了。往亭子外一看,地下雖濕,也好走得。他竟走至河口小解,又想這婦人必然也要解手,我且走到前邊橋上,略坐一坐,待他好著方便。月華見他走了出去,果然十分要解,東張西望,走出亭子,就到地上,噴將出來。有一首詞兒,單為就地小遺景像曰:  

    緣楊深鎖誰家院,佳人急走行方便。揭起綺羅裙,露出花心現(xiàn)。沖破綠苔痕,灌地珍珠濺。管不得墻兒外,馬兒上人窺見。

    解完了,立將起來,自覺松爽了許多。又進內(nèi)靠著南窗愁怨,想道:“這人不見到來,想是去了。見衣服在地,想他必然要來,若得他至誠到底方好。”只見那人踱將進來道:“娘子,好了,地下已花乾,到開城之時,競好走了。方才橋邊豆腐店內(nèi)起來磨豆,我叩門進去,與他十文錢,浼他家燒了兩碗茶,我已偏用了。小娘子可用了這一杯?!痹氯A謝之不已,生春放在階沿上。月華取來吃了,把碗仍放在地下。生春取了,拿去還他。月華自言自語:“好一個至誠人,又這般用情,好生感念。”,去了一會,叫道:“小娘子,城門開了,陪你進城去罷。”月華應(yīng)了一聲,生春取了衣服,穿著好了,“請小娘子先行,小生在后奉陪。”竟像《拜月亭·曠野奇逢》光景。  二人進了城門,月華道:“先生高居何地?”答曰:“登云橋邊。娘子尊居在于何所?”答曰:“一畝田頭?!鄙旱溃骸凹热?,待小生奉陪到門首便了。”月華道:“恐不是路,不敢勞?!绷溃骸安环?,娘子夜間單身行走,忽然而去,也不放心。”二人過了倉橋,不覺已到門首。月華道:“這邊是也?!边B忙叩門,似有人答應(yīng)一般。生春道:“小娘子告別了?!痹氯A道:“先生且住,待開了門,請到舍下奉茶。”生春道:“不勞了。”一竟走了去。  

    只見里邊答應(yīng)的,是王有道的妹子,年紀一十八歲,喚名淑英,尚未有親的。那時節(jié)家人小使俱睡熟的,他自出來,聽看是何人叩門。只見月華又叩兩下,淑英又問:“是誰?”月華說:“姑娘是我。”淑英問:“是嫂嫂么?”月華道:“正是?!笔缬⑵鹚?,開了道:“嫂嫂為何連夜至此?”月華進門,在燈下與姑娘施禮道:“一言難盡?!庇謫枺骸案绺缈稍诩曳??”答曰:“他在館中?!痹氯A拴了門,拿了燈進內(nèi)坐下道:“小使們?yōu)楹尾黄饋?,倒勞動姑娘?!笔缬⒄f:“想都睡熟的,奴聽見叩門起來相問,若是別人,自然他要去開。見是嫂嫂,故此不叫他們了。嫂嫂果是為何這般時候,獨自你回來?必有緣故?!痹氯A說:“有一個人同我來的。我一夜不睡,身子倦極,待我去睡一睡,明日起來,與你細說?!倍烁髯曰胤??! ?br>
    月華展開床帳,一骨碌扒上床去,放倒就睡去了。他一靈兒,又夢在亭子中。見本坊土地與手下從人說:“柳生見色不迷;莫大陰騭:快申文書到城隍司去?!毙褋韰s是一夢。想曰:“分明說是柳生,不知那人姓柳也不姓柳,也不知是我這一椿事,還是別家的事?!碧烀髯吡似饋恚媚镞M房,叫:“嫂嫂起身了,昨夜回來,畢竟為何?”月華道:“姑娘說來好笑,那日天氣熱鬧,我恐哥哥在家要換衣服,一時便要回家。小使叫轎許久不來,我心焦不過,隨喚船來,滿擬到城門邊上岸,走回家罷。船到門頭,天色尚早,走進城來,恐遇親鄰不像體面,不如在亭子上少坐,待天色傍晚回家,也不打緊。即時上岸,一進亭子,天雨如注。恰好一個少年撞將進來,見他欲待出去,雨似傾盆,只得上前施禮。初然我還不慌,向后來天黑將起來,十分煩惱。又恐少年輕薄,急也急得死的。向后天晴時節(jié),城門已閉,這番心里跳將起來十分,又恐那人欲行歹事。誰知一個柳下惠,一毫不茍輕覷。他倒走了出去,直至四更,往做豆腐的人家,又去將錢買茶請我。他把那茶杯至至誠誠,放在地下。后來開了城門,他又送我到門首方去?!笔缬⒌溃骸斑@個人那里人氏?”答道:“問他說住居登云橋?!笔缬⒂謫枺骸靶彰芍矗俊痹氯A道:“說也可笑,方才夢睡里,又在亭子上。見一老者,自稱本坊土地,分付手下道:‘柳生見色不迷,莫大陰騭,快申文書往城隍司去?!笔缬⒌溃骸斑@樣。姓柳了,莫非是柳下惠的子孫?!倍苏谙嘈?,只見孟家一個小使,拿了一只皮箱,一個果品肴饌道:“娘親昨晚正要趕來,倒是娘說此時想已到家了,明日早些去罷。故此五鼓就起來,到得親娘這里,正要進來,見親娘和姑娘在此說話,我聽見說完了,方敢進來?!痹氯A道:“方才這些話,作可聽得全么。”小使道:“親娘上岸,往亭子里坐。遇見姓柳的,都記得的。娘道:‘出月十五,娘四十歲,親娘曉得的,要接姑娘同去看看戲文。叫我與親娘先說兒聲。”淑英道:“原來如此,待我做一雙壽鞋送來?!痹氯A道:“你往廚下吃了水飯回去,拜上爹娘,不須記掛?!毙∈箲?yīng)聲,廚下去了。月華治妝已畢,叫人分付些肴果,送與丈夫書館中。又作一書云:“母親壽日,可先撰了壽文,好去裱褙,恐臨期誤事。”王有道見書,方才記得道:“也是不免之事。”晚間就回來宿歇。并不知避雨之事,過了兩日,又到書館坐下。月華一日見天下雨,觸目涼心,做詩一首,以記其事:    前宵云雨正掀天,拼趕陽臺了宿緣。    
    深感重生柳下惠,此身幸比玉貞堅。

    寫罷,放在房里,不曾收拾,卻被淑英看見,袖了回房不題?! ?br>
    不期過了兩日,又是四月中旬到來。王有道回家,打點賀壽禮物,料理齊備,一到十五,夫妻二人清早起來,著小使先將壽禮送去。轎子到了,二人別了淑英上轎。淑英笑道:“嫂嫂,這次不可夜里回來,恐再不能撞著柳下惠了。”王有道聽見,心下生疑,這話頭十分古怪,欲待要說明白了起身,又恐路遠,晴想道:“也罷,回來問妹子便了?!币痪固У矫霞摇R贿M門,有這許多婆婆媽媽伺候,為他家收禮,寫回帖子,上帳,忙到下午,方才上席。散只是半夜,在丈人家歇了,次日清早,只別了丈人,竟自回了家。見了淑英道:“妹子,昨日何說嫂嫂這次不可夜里回來,恐再不能撞著柳下惠了,這話怎么說起?”淑英說:“原來哥哥還不知道,就是三月十五夜里避雨回家這一件事。”有道說:“妹子,嫂嫂不曾與我說來,你可仔細為我言之?!笔缬⒌溃骸澳侨丈┥┘庇貋恚瑳]有轎子,雇船未的。到了門頭,天色尚早,恐撞見熟人;壞了體面。上岸在花園門外亭子上坐。不期天雨得緊,有一男人也到亭中避雨。嫂嫂急欲進城,雨又不住,城門又閉,不得已,權(quán)在亭中。原來那人是個好人,須臾天晴,他往別處去了,后來五更嫂嫂回來,上床去睡,又夢見往亭子上去,見土地說他見色不迷,申文往城隍司去,道他姓柳,住在登云橋?!蓖跤械啦宦犨@一番話也罷,見說:    

    怒從心上起,惡向膽邊生。罵道:“不賢淫婦,原來如此無恥,我怎生容得。焉有孤男寡女,共于幽室,況黑夜之中,不起奸淫的道理?!钡溃骸傲T了,罷了”,除非休了,免他一死?!笔缬⒌溃骸案绺纾灰盍酥饕狻I┥嵅辉写耸?。不信之時,嫂嫂有詩一首,現(xiàn)寫著心事。”即時往房里取了出來,遞與哥哥。有道看罷,道:“他在你面上說出心事,恐你疑心,故意做這等洗心詩兒,你看看,拼赴陽臺了宿緣,還是自己要他如此,丑露盡矣。不須為他遮蓋。我決要休他。”淑英下淚:“哥哥不可造次,你改日再問嫂嫂,說個明白,便知涇渭?!庇械琅瓫_沖竟到館中去了?! ?br>
    到次日,寫了一封書,著家人拿了,送與盂老爹親手開拆。家人一自拿到孟家,送與孟鳴時親手拆開,也不說些別話,只有四句詩,寫道:    

    瓜田李下自坐嫌,拼向郵亭一夜眠。    
    七出之條難漏網(wǎng),另恁改嫁別無言。

    后寫:王有道休妻孟月華。某年四月十六日離照,又畫一個花押。鳴時一看,不知其意,女兒為何有離書。月華流淚不言,張氏道:“就是三月十五冒雨回去這一節(jié)事,不知為何女婿作此薄情之事。孟鳴時道:“原來為此,又無暇玷,何必如此。”道:“兒,你不須愁悶,想歷久事明,再冷落幾日,待我與他講個明白罷了。”正是:   夫妻本是同林鳥,大難來時各自飛?! ?br>
    且說柳生春自從那日回家,埋頭窗下,其年正當(dāng)大比。宗師發(fā)牌科考,縣中取了,送在府間。倒也摸了一名。六月間,又得宗師錄取一名科舉,意出望外。從此準備進場之事。不移時,頭場將近,因喪了妻子,無人料理,止得一房家人媳婦,又不在行,只得自己備下進場之物,到初八日黃昏,正要進貢院唱名搜簡,不想家人天吉一時沙子發(fā)起來,業(yè)已死了。生春兩難之間道:“且把他權(quán)放在床,待我出場來殯葬他罷?!毕眿D只得從命。恰好到得貢院中,先點杭州府。柳生春初進科場,家中死了天吉,心下慌忙之際、一塊墨已失了。心慌撩亂,尋了一回,那里追尋。只得回到號房坐下。悶悶不已。忽見前墨已在面前,心下驚異。天明,題目有了,他初然又難下手。須臾,若有神助,信筆而寫,草草完了。到三鼓放出貢院,到家扣門,只見天吉在床上一骨碌扒將起來開門,驚得妻子喊叫。生春一見天吉,吃了一驚,道:“你活了么?”天吉道:“小人原不曾死,是在先老相公來喚我進場。說相公今年三月十五夜,不犯女色,土地申文到城隍司,即時上表于玉帝之前。玉帝即喚杭州夜游神問道果有其事?,F(xiàn)今王有道妻子孟月華夫妻離異。玉帝聞奏,即查鄉(xiāng)榜中有海寧孫秀才,前月奸一寡婦,理當(dāng)革削,將相公補中上去。是第七十一名。相公的墨失在明遠樓下,是小人尋來與相公的。還有許多說話,那今科該中的,祖宗執(zhí)紅旗進場,上書第幾名帖。出場的是黑旗,先插在舉子屋上。插白旗的都是副榜,徐者沒有旗的?!鄙郝犃T,不犯女色,滿心歡喜,恐文章不得意,又未知怎的。打發(fā)了監(jiān)軍,次日往一畝田一訪,果然叫做王有道,妻子名孟月華。嗟嘆幾聲,且再處著走了回來?! ?br>
    剛剛?cè)龍鲆旬叄橇壕碜邮菑堊质环?,落在易一房,是湖廣聘來的。推官名喚申高,他逐卷細心認取,恐有遺珠。三復(fù)看閱,柳生春卷子早落孫山之外矣。四百名卷子,取得三十六卷。將三十六卷,又加意細看。存下二十四卷,仔細窮研,取定十四卷。正待封送,只見張字十一號一卷,是不取的,不知怎生渾在十四卷內(nèi)。推官看見,吃了一驚道:“自不小心,怎生把落卷都渾在此間?!庇H手丟在地下道:“再仔細一看,不要還有差錯?!币痪硪痪碇匦驴催^,數(shù)來又是十五卷。這張字十一號又在里邊。想道:“我方才親丟在地,怎生又在其間。冥冥之中,必有鬼神。展開再看,實是難以圈批。不得已;淡淡加些評語,送到京考房去,然后二三房未免也要批圈。送去時后放榜,張字十一號竟中了第七十一名。王有道也是易一房的門生,中第十一名?! ∧菆笞油骷覉筮^,未免搜尋親戚人家。孟鳴時家里報得好不鬧熱,不知孟月華看見,反在房中痛哭。怨悵那日不回家去也罷,著甚來由,一個夫人送與別人做了。便提毫筆寫曰:    

    新紅染袖啼痕溜,憶昔年時奉箕帚?!   ?br>如茶衣垢同苦卒,富貴貧窮期白首?!   ?br>朱顏只為窮愁枯,破憂作笑為君娛?!   ?br>無端忽作莫須有,將我番然暗地休?!   ?br>散同覆水那足道,有眉翠結(jié)那堪掃?!   ?br>自悔當(dāng)年嫁薄情,今日番成難自保?!   ?br>水流落花雨紛紛,不敢怨君還祝君?!   ?br>今日洋洋初得意,未知還念舊釵裙?! ∮衷唬弧   ?br>
    去燕有歸期,去婦長別離?!   ?br>妾有堂堂夫,夫心竟爾疑?!   ?br>撤棄歸娘家,在家欲何之?!   ?br>有聲空嗚咽,有淚空漣面:    
    百病皆有藥,此病諒難醫(yī)?!   ?br>丈夫心反覆,曾不記當(dāng)時?!   ?br>山盟并海誓,瞬息且推移。    
    吁嗟一女子,方寸有天知?! ?br>
    且說那些新中的舉人舊規(guī),先要見房師。即時參謁,申推官的門子寫了七個舉人的名姓,在那邊尋來尋去,這般問。一時間問著了柳家天吉。那門子領(lǐng)到三司廳里,同年各各相認,內(nèi)中杭州兩名,嘉興兩名,湖州一句,紹興一名,金華一名,齊齊七個舉人。門子引進至公堂。再到易一房,一齊進來參拜。申嵩留他坐下道:“好七位賢契,俱有抱負,都是皇家柱石。內(nèi)中那一位是柳賢契?”柳生春打躬道:“是門生,”申嵩把他仔細一看,道:“賢契,你有何陰騭之事,可為我言之。”柳生春心下已知王有道中了,要使他夫妻完聚,故意妝點孟月華許多好處:“念門生德薄才庸,蒙老師山斗之恩提摯孤寒,并沒一點陰騭?!鄙赆缘馈安徊m賢契說,佳卷已失親于子矣。不知怎么又在面前,如此者三次,著無莫大陰騭,焉有鬼神如此鄭重乎。”生春道,“門生自小奉尊《太上感應(yīng)篇》,內(nèi)中如淫漁色是第一件罪過。門生凜凜尊從。今春三月十五晚,避雨于武林門外亭子中間。不期進去、先有一婦在內(nèi)。彼時門生欲出,則大雨傾盆,欲進,則婦人悲惋。那雨又大,加以風(fēng)雷之猛,后來略住而城門已閉。婦人乘濕欲行,彼時門生想道:他是個女流,因門生有礙,故此趁濕而行,心實不安。其時門生去了。后不知其婦如何?!蓖跤械烂ο蛄旱溃骸澳晷种丈趺l?”柳生道:“男女之間不便啟齒,怎好問得?!蓖跤械烂ι赆缘溃骸袄蠋?,避雨之婦,正是門生之妻。”眾人愕然道:“若果有此事,在柳年兄這也難行?!蓖跤械勒f:“后來門生知道,疑為莫須有,四月間棄了?!鄙赆月犚姡百t契差矣,方才柳生之言,出于無心,話是實的。何辜屈陷貞姬,令人聞之酸鼻。”柳生道:“不知就是年嫂,多有得罪了。在弟原無意欲為之心,莫須有三字何能服天下?!蹦俏逦煌甑溃骸澳晷挚煺[鳳,速速請回。真有負荊之罪了?!绷溃骸澳晷指斑^鹿鳴,弟當(dāng)同往迎取年嫂完聚?!鄙赆缘溃骸巴跎?,你得意之時,不宜休棄貞潔糟糠。速宜請歸。”王有道說:“老師與年兄見教,領(lǐng)命是了?!敝宦牭冒丛褐胁畲哒埜髋e子,簪花赴宴。申嵩拱一拱手,各人齊上明倫堂掛紅吃酒。怎見得?有集詩一首為證:    

    天香分下殿西頭,華元旦    
    獨許君家孰與儔。萬得躬    
    月里仙妹光皎皎,李郢    
    人間清影夜悠悠。劉基    
    九霄香泌金莖露,于武陵    
    八月涼生玉字秋。黃潛    
    約我廣寒探兔窟,汪水云    
    凌云高步上瀛洲。杜?! ≈灰娺@九十名新舉人,上馬拔靴,揚眉吐氣,一個個往大街迎到布政司赴鹿鳴宴。王有道與柳生春二人敬了兩主考并察院房師的酒,竟自先回了。同出武陵門外,往新河壩。二人并轡而行。竟到孟家。鳴時吃了一驚,見是女婿,道聲:“恭喜了,只是屈害小女?!绷旱溃骸袄舷壬?,不須說,令愛之事,已與令婿講明了。同避雨的,就是學(xué)生,今特奉迎令愛?!泵哮Q時見說,忙忙進內(nèi),與月華說知。月華見說,“既是那生在此,正好覲面講明,免玷清白?!本棺叱鰜?。柳生上前作揖,“年嫂不必提起?!蓖跤械郎锨笆┒Y道:“我一時狐疑,未免如此。已見心跡,特爾親迎。”月華便不開言。張氏勸女兒同去。于是盂鳴時夫妻兩口,并女兒三乘轎子同行。兩舉人依先迎進城來。到了王家下馬進去時,親友擺下酒筵作賀。柳生告回,有道說:“年兄同飲三杯。意欲留此盡歡,恐年嫂等久。”柳生道:“小弟寒荊,棄世久矣。”有道驚問:“幾時續(xù)弦?”柳生道:“尚無媒妁?!庇械勒f:“小弟有妹淑英,今年十八,年兄不棄,以奉箕帚如何?”孟鳴時見說道:“好得緊,小弟為媒。”月華聽見,說:“今日黃道,酒席親友俱在,待我與姑娘穿戴?!庇H友一齊歡喜。柳生春一點陰騭,報他一日雙喜。須臾賓相贊禮,夫妻二人真?zhèn)€郎才女貌,正是:    

    晚上洞房花燭夜,早間金榜掛名時?!   ?br>還虧久旱逢甘雨,方得他鄉(xiāng)遇故知?! ?br>
    《太上感應(yīng)篇》益德盛矣乎,柳生著不信心,則避雨之亭,已作行云之臺。天使王有道棄不日,無辜柳生春求名,安能有報。破鏡重圓,斷弦喜續(xù),若非陰騭,烏能有此大美哉。所謂陰騭關(guān)天,事非菲細。若行數(shù)善,容顏改變,則陰騭之紋,現(xiàn)于面也。有云:“錢可通神。雖錢可通神,謀事而成事,全在天也。陰騭錢財,相為表里。有錢財而無陰騭,作事似舟無水,行而不能通達。有陰騭而無錢財,謀為則若有神助,無往不利。余演二十四傳,非導(dǎo)欲宣淫,實引邪歸正,普存陰騭,受福無量。凡人一切事例,勿以善小而不為,勿以惡小而為之。諸惡莫作,眾善奉行,乃天地間寧尊活佛也。其福豈淺鮮哉?! ?br>
    總評:  

    天下最易動人者,莫如色。然敗人德行,損己福命者,亦莫如色。奈世人見色迷心,日逐貪淫,而不知省。孰知禍淫福善,天神其鑒。故王華逢娟不惑,遂登雁塔之首,徐希見色疾避,屢擢烏臺之尊。柳生逢嬌不亂,卒補科名之錄。若彼奸淫無狀者,其敗亡慘毒之禍,又易可勝道哉。古云:諸惡淫為首,百行孝為先。觀者宜自警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