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臺全傳 第二十九回 金臺借貸到山塘　金忠聚眾鬧云樓

上回講到劉乃是個老年之人，故而直訴出金忠之事。金臺聽說，叫聲：“老伯放心，那金忠雖只無禮，到底要用好言說化其心，自然不來了。”劉乃道：“咳，好漢啊，那金忠以力為強(qiáng)，老朽苦苦哀求，全然不理的。”金臺叫聲：“老伯不必心焦，待吾來說，管叫他好好的走去，令愛的名聲保得牢的。”金臺的性家生成功的，聽你那樣兇法，總勿動火。如非拳頭打到他身上，他也勿讓，勿比目下這些朋友，本事勿有，火性倒大。毴娘可怕，窮爺呢不怕。其實(shí)一見兇人，口缸就軟，獨(dú)想逃走。金臺是個好漢，不是這宗行為的。劉乃聽了金臺之言，便進(jìn)來說與玉芙容知道。玉芙蓉道：“金大伯伯難得來的，論禮須要端正酒席，堂前款待?！眲⒛说溃骸斑@個自然。待吾到天和館去叫一桌便了。金家伯伯是個英雄，況且親道相關(guān)，女兒，你出去與他見個禮?！庇褴饺貞?yīng)聲：“是，曉得。”想進(jìn)房換衣來見金臺。只見老劉走出來，含笑叫聲：“英雄，二小女出來見禮?！苯鹋_道：“呀，不敢，不敢。”便立起來把衣服正好。里邊玉芙蓉走出來，輕啟朱唇，稱聲：“伯伯?！奔饧庥袷峙踔貞选Ａ形?，那貌多花又不是金臺的妻子，為什么玉芙蓉把金臺叫起伯伯來呢？只為與蘇小妹認(rèn)為姊妹，雖非合母，情勝同胞。況且沒有別的稱呼，只好叫聲伯伯了。一邊叫了伯伯，一邊叫聲姨妹，深深作揖還禮，不避嫌疑，西東坐下，彼此問安。且說劉乃取銀到天和館備酒，剛走出，金忠就到，將身立定，心中思想：“今日劉乃肯把女兒與吾成歡也罷，若再不肯，就把云樓拆去，方見俺的利害?！彪p手推門走將進(jìn)來，卻不見劉乃，倒有一個此刻坐在東首，西邊坐著玉芙蓉。金忠便進(jìn)，心中大怒，雙目圓睜，想道：“這老烏龜如此放刁，吾到來兩次，不叫女兒出來，見日與這狗頭對坐扳談，真正氣死吾也。”便大步灑開，走進(jìn)來了。二姑娘一見，頓然一呆，便輕輕就對金臺說：“這個就是金忠?！边B忙進(jìn)內(nèi)，在屏門之后張看。金臺立起身來，原不動火，看他如何。金忠便放聲大喝：“呀，你是何人，擅敢與二姑娘對坐么？”貝州好漢笑道：“朋友之言差了。這里是清清白白的人家，并不是平康院子。吾乃是親戚，相誼來探望的，說說談?wù)?，并不犯你。你得罪吾么？快些外面去。”金忠哈哈道：“大膽的狗頭，在吾金大爺面上撒野么？吾到這里，你該回避。什么倒叫吾出去，呵呵，這還了得？”看金臺矮短，拳頭起處，兜胸打來。金臺輕輕挑脫，回手這記拳頭利害得很，金忠也要來招架，那曉得本領(lǐng)高低太遠(yuǎn)。那金忠平日間自道本事高強(qiáng)，動不動就要打人，那里曉得今日碰著了金臺，招架勿來，如何還手？料想打他不過，只得逃走。金臺任他逃去，笑道：“一點(diǎn)本領(lǐng)也沒有，在吾面前使什么兇！”劉二姐忙出來含笑叫道：“金伯伯原像天下馳名的真好漢，不須幫忙，打退金忠。”金臺道：“吾道金忠那樣兇法，原來是個無能的東西，要死要活多在吾掌中?！?br>　
再說金忠氣沖沖自言道：“罷了，吾道小小狗頭沒有什么本事，乃知力氣甚大，拳頭又好，想來打不過他也，只得脫身出來。且去告知師父，再來報仇便了?！闭邥r，卻逢劉老備酒回來。一見強(qiáng)梁，心就急了，不免要上前去說幾句好話。叫聲：“金大爺那里來？滿面通紅，呼呼氣喘，敢是與那個打架么？”金忠道：“劉乃這老亡八，不知那里來的野賊，留在家中行兇打吾。吾今那肯干休，你去收管這無知小狗才，俺家要打還風(fēng)陣呢。停一回來報仇。若是將他放去，今宵就要拆去云樓，把你這老?；罨畹那盟馈！眲⒛讼氲溃骸把剑缓昧?，聽其口氣已經(jīng)到過吾家里，與金臺打過的了?？瓤瓤?，不打還好，一打打出禍來了。”便急忙忙回到家中，喘呼呼問金臺道：“何故要打金忠？”金臺道：“啊，老伯，他若好好的說，吾也不去打他，那個叫他出口傷人！就打這強(qiáng)梁也不妨的了。吾道他是個好漢，那知本事平常，全然上不得吾手的，幾何打死。得放手時，總須放手，故而放他活命的?！眲⒛说溃骸鞍⊙?，如今惹出禍來了。他的朋友甚多，況且多是拳教師。方才途遇對吾說，要來打還風(fēng)陣，叫吾不要放你去走；如若放了你去，就要拆毀云樓，連我老朽要受害。這便如何是好？”金臺聽說，手搖搖叫聲：“老伯，不必心焦。他的說話雖狠，無非唬你，保得定金忠不打還風(fēng)陣的，那敢在老虎頭上抓癢呢？”劉乃道：“你便這樣說法，吾道他總要來的?！苯鹋_道：“且待他來再作計較?！眲⒛耸羌钡昧瞬坏茫鹋_看得稀松，二姑娘便叫聲：“爺爺，伯伯名聲天下聞知，無敵手的，必然不怕那姓金人的?！闭谡?wù)撝g，又聞外面扣門之聲，劉乃道：“不好了，啊唷唷，打還風(fēng)陣的來了?！苯鹋_說道：“縱然要打還風(fēng)陣，也沒有這樣快法的?！庇褴饺氐溃骸盃敔?，必是送菜的口虐，且去開看?！眲⒛擞仓^皮，開門一看，果然小二送酒菜來。劉乃即忙款待金臺，說道：“啊，好漢?！苯鹋_道：“咳，老伯，既為親戚，只管如此稱呼，倒覺不雅，隨俗些好?！眲⒛说溃骸袄现度绾?？只為家寒少禮，備杯水酒略表微心。老侄盤桓幾日游玩游玩，再聊助些盤川?！蹦菚r金臺正在肚饑，也不推辭，竟與劉乃對坐而飲。

書中先要說金忠自夸本領(lǐng)人間罕少。那一日撞著金臺，打不過，要告知王浦打還風(fēng)。此刻劉松正與王浦閑談，金忠走進(jìn)，劉松便把金忠一看，心中思想：“難道也被人打了么？”王浦便叫：“徒弟，滿面愁容，是何緣故？”金忠道：“啟告師父知道，徒弟今朝游虎丘，偶步到云樓去，只見門開在那里，吾便走進(jìn)去一看，男女二人對面坐下講話。”王浦道：“那爾呢？”金忠道：“女的就是劉乃之女，名喚玉芙蓉，男的卻不認(rèn)得。那女的見了徒弟，即忙走進(jìn)，所以吾說了幾句不伏之言?？蓯肋@男的就罵起吾來，因此與他打架。他就倚恃本領(lǐng)，打得吾不能招架，一溜煙逃來的。今日真正不幸，要求師父去報仇呢。王浦道：“有這等事么？俺王浦的徒弟甚多，只有打敗別人，從沒有別人打敗了吾的徒弟。你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？”金忠道：“不曾問得?！蓖跗值溃骸叭缃裨谝膊辉?？”金忠道：“還在云樓。”王浦道：“既如此，待吾親去看來?！眲⑺傻溃和鯉煾刚埌　！蓖跗值溃骸皠⒗蠋熆赏ッ?？”劉松一想，吾若不去，只道吾怕事。即忙回說：“理當(dāng)助興。請了?！贝朔跗钟氯缁⒗?，要去打還風(fēng)，又帶了一班徒弟。金忠仗勢沖頭行來，已是云樓。金忠扣門，劉乃與金臺正在吃酒。劉乃聽見扣門，忙對金臺說道：“扣門者必是金忠合了許多朋友來打還風(fēng)，如何是好？”金臺道：“啊，老伯，自古兵來將擋，何必膽小！待吾出去見他?！眲⒛说溃骸叭藖淼枚嗫谂??！苯鹋_道：“不妨的?！眲⒛诵幕拍憛s，如今必有一場大干戈了。二姑娘急得雙手亂搓。那金臺一些不在心上，那怕金忠人多！開出門來，仔細(xì)一看，笑道：“打不過俺家逃了去，應(yīng)該習(xí)學(xué)習(xí)學(xué)。如今去了又來為何呢？”俺家豈怕人多么？反不如早些拜吾為師，把上好拳法傳授你，自然名望振大了?！边@幾句話說得金忠尤如雪上加霜，氣喘呼呼，非但不能動手，而且人如呆徒。那邊劉松走近一看，就是渡僧橋堍下打吾的朋友，嘗過滋味，也勿敢效勞。王浦也走近來一看，連忙拱手問道：“英雄可是貝州金臺么？”金臺道：“然也?！蓖跗旨疵ι钌钭饕荆呛切Φ溃骸靶〉芸磥碓窠鸲?，幾何冒犯了。請??！”金臺道：“嚇，不知閣下尊姓大名？如何認(rèn)得小弟？乞道其詳?！蓖跗值溃骸按说夭皇侵v話之處，請到舍下細(xì)談?！苯鹋_道：“話未說明，不好驚動。這里舍親處坐坐便了?！蓖跗志徒兴膫€徒弟先行回去不表。

且說王浦挽了金臺的手，兩人見禮，劉松也向金臺作其兩揖。金臺想道：“原來就是宕拳頭的朋友?！眲⑺梢娏私鹋_，好不惶恐。王浦叫聲金忠道：“這位就是貝州金臺，不可冒犯，過來見禮。”金忠道：“是哉。”此刻金忠走過來，上前見了金臺，謙遜坐下。只有劉松頭也不抬，只因跌了一交，實(shí)無面目，欲思告別先行回去，尤恐金臺說出來。劉乃在門背后看得明明白白，走進(jìn)來對女兒說道：“如今才曉得，金臺果然是個英雄。三個拳教師見了他，再也勿敢撒野，倒在那里講正經(jīng)哉?！蓖踯饺氐溃骸盃敔?，待女兒烹起茶來?！痹僬f王浦叫聲：“金二哥，你可認(rèn)得吾么？”金臺道：“小弟看來原有點(diǎn)面熟，不知尊姓大名?！蓖跗值溃骸靶〉苄胀趺?，也是貝州人氏。那年同了幾個朋友搶了過往客人的財帛，被官兵捉住，審明小弟是個從犯，減等充軍。在監(jiān)時候，多承照應(yīng)。后來起解，又承厚助盤川，別后已有兩年，時時想起的。近來聞得二哥罪犯彌天，奉旨捉拿，不知何事來到此間？”金臺聽說，把頭點(diǎn)點(diǎn)，才記得兩年前貝州大盜王浦，減等充軍到此，就是他。今朝難得重會，千里相逢，總算有緣。那王浦叫聲：“金二哥，小弟想你是個人間好漢，那得犯此大罪來嚇！”金臺道：“王大哥有所不知?！北惆亚扒橐灰徽f明。王浦連稱：“可惜，埋沒了英雄名望，令堂在家靠何人呢？”金臺聽說，便道：“這就是自尋煩惱，吉兇死活由天判斷，憂愁也無用?！蓖跗值溃骸敖鸶?，自古道，身長六尺天下難藏，如若東漂西宕，倘有差遲如何呢？”金臺道：“不妨。倘然再被捉住，自然甘心受苦。一日不拿吾，金臺余生一日也?！蓖跗致犝f，笑呵呵道：“好個英雄大丈夫，全無怕死貪生的意?！北阒钢鹬业溃骸斑@個金忠乃是吾的徒弟，不知人事，冒犯虎威，幸勿見罪?！苯鹋_道：“豈敢，豈敢。這是小弟無知，故而冒犯了令高徒?！蓖跗值溃骸鞍⊙窖剑灾亓??！苯鹋_道：“這位仁兄尊姓大名？”劉松免不得回答：“小弟姓劉名松。”金臺道：“府居何處？”答道：“本地?！苯鹋_道：“原來本地人氏。曾記得是那里會過的。”劉松一想：“啊唷唷，這句說話倒問得尷尬，無非在渡僧橋街上會過的，好一句刁巧話，梟吾痛瘡，叫吾什么樣回話呢？”頃刻之間，面紅起來了。忙答道：“從來不曾會過的?！苯鹋_道：“嚇，面熟得很。”劉松道：“正是?！眳s好劉乃送茶出來，金臺叫聲：“啊，老伯，這三位多是好漢，禮當(dāng)相見?！眲⒛说溃骸鞍?，三位英雄，老朽劉乃見禮了?！倍嗟溃骸鞍⊙窖?，老人家，常禮罷?！币姸Y已畢，加了劉乃一個坐位，各人吃了茶。王浦叫聲：“金二哥，舍下談?wù)勅チT?！苯鹋_道：“天色已晚，改日來了。”王浦道：“既如此，明日再來相請。告別了。”劉乃道：“多多有慢。”多道：“好說?！比俗鲃e金臺。劉乃、金臺送他們出去，回身進(jìn)內(nèi)，半門閉上，與劉乃重新吃酒。談?wù)務(wù)f說，天已晚了，就將牀鋪安排。金臺燈下閑想，不覺哈哈笑起來道：“吾在衙門中為馬快，應(yīng)該守法。多蒙師父把拳頭教了吾，那曉得本領(lǐng)無人及得，名揚(yáng)四海，人人敬重，多多畏伏吾金臺的。就是英雄好漢卻也不少，往往碰得來多是落后的。連吾自己多不相信。難道普天之下，并無強(qiáng)過吾金臺的么？咳，可惜了嚇！本領(lǐng)高強(qiáng)，總出不得仕。不能做安邦定國的棟梁，只是漂流不定，母子分離?！苯鹋_想到了娘身上，心事上了，便短嘆長吁，急閃在胸。且說那劉乃叫道：“啊，女兒，為吾的想起來正可笑。”玉芙蓉道：“嚇，爺爺可笑什么？”劉乃道：“可笑那王浦、劉松、金忠三人，雄糾糾，氣昂昂，尢如強(qiáng)盜一般，竟像可以殺得人的樣子。今日見了金臺之面，好似老鼠逢貓，大家呼腰恭敬他，真正是強(qiáng)人自有強(qiáng)人收?！庇褴饺氐溃骸鞍∴?，爺爺方才打門之時，唬得吾捉身不住。若沒有金大伯，誰能擋得！”劉乃道：“吾也在此想，千幸萬幸，留住金臺，此番必須厚贈盤川可好么？”玉芙蓉道：“爺爺，正如此好。夜深了，進(jìn)去睡罷。”父女二人各自歸房，一宿無話。

來朝天亮，大家穿衣梳洗等話是不必說。金臺想想，住在這里沒有什么好處，意欲開口借些盤川，倒是不好意思。正在煩想，只見王浦、劉松二人親自來請。那金臺卻不過，只好同去。到了王浦家中，說說談?wù)?，少刻酒肆中送到一席酒筵，三人同飲。王浦便叫金二哥道：“你今有罪，現(xiàn)在各處查捉，此地也久難住，須當(dāng)防備拿捉。并不是王浦無情打發(fā)你呢?！苯鹋_道：“王大哥，這是你的好話?！蓖跗值溃骸敖鸲缛舨还?，吾今有白銀二百兩送與二哥做盤川，且往他方尋個安身之所?！辈恢鹋_意下如何，請看下回分解。